“赵京兆与前任不同。”
自称狱吏的老头说起赵广汉的可怕之处来。
“前任几位京兆都是单打独斗,做不了几个月就被轰走了,可赵京兆却深得胥吏之心。”
赵广汉对待属下一贯和颜悦色,殷勤周到,多加荐举,每当有功,总是归于部下。而长安城里负责巡查盗贼的游徼和管理监狱的狱吏,原本都是没有品秩的斗食,经赵广汉奏请大将军,将其秩禄提升到百石。涨薪的领导谁不爱?此举使得基层小公务员们对赵广汉心怀感念,人人自重,不敢再像过去那样枉法懈怠。
“而我心存侥幸,收了贿赂想要给人报信脱罪,便被赵京兆查了个正着,送下来陪汝等了。”
饿了两天后,老头话语已经有些糊涂了:“赵京兆善于钩距之术,查出隐秘的案情,令人无处藏匿,凡长安城的盗贼巢穴所在、民间豪侠的隐秘行踪以及贪官污吏的受贿情节,他通过耳目眼线和推理判断,总能洞察一切,使之无处遁形。什么都瞒不过他,瞒不过!”
“此人真乃长安轻侠之大害也!”
同穴的几个恶少年恨恨不已,开始商量若能出去,便要派死士刺杀赵广汉。这是一批替人行刺以赚钱财的职业杀手,万章听说过他们的运作方式。
当年鄂邑公主的情夫丁外人就曾雇人杀了一位京兆尹,一群街闾恶少以抓弹丸的形式确定分工,抓到红丸者吸引兵卒,抓到黑丸者砍文吏,抓到白丸者为在行动中为被杀的同伙办理丧事。每到黄昏以后,便出来杀人害命,死伤横卧街市,击鼓报警者一夜不绝。
但万章知道,这群人都是外围的小人物,那些主谋早就被另行关押了。这三千人,每个人的罪行都瞒不过赵广汉,他数日来派法吏们加以阑视,基本上十个人里,一个无罪释放,一个带走处死,剩下八人依然关着。
那几个谋划刺杀赵广汉的恶少年也被带走,万章再也没见到他们。
到了第三天时,虎穴中开始有人死去了,官吏将尸体取出,悬挂在寺门华表木桩上,写其姓名示众。一时间亲属号哭,道路皆歔欷,长安中歌之曰:
“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葬?”
但也就其亲人伤心,长安三辅大多数人,对此是乐见其成,天子脚下的长安却是治安最差的地方,普通人早就受够了,谁愿意每天上街到僻静处都担惊受怕啊。
曾被欺辱过的小商贩百姓更击节称块,这些为祸长安的恶少年,最好统统扫除干净!
到了第四天,随着秋老虎降临长安,虎穴里大小便的味道越发浓郁,众人已经快喘不过气来,无力地靠在壁上,也无人再愿说话了。
直到这时,官吏才将半死不活的众人提溜出虎穴体质弱的人大多已死去,剩下的都是命硬的。
官吏十分粗暴,勒令所有人脱了衣裳,提着木桶打水给冲去他们身上的污秽,然后分发了粗糙却干净的褚衣,让他们喝了一顿稀粥,将众人从黄泉边上拉了回来。
然后就是长安丞来向还活着的众人训话:
“汝等罪本当斩首于东市,然蒙天子大赦,善家子失计随轻黠愿自改者免死,徙往北庭戍守服役五到十年,期至或立功便可脱罪!”
这不就是驰刑徒么?轻侠恶少年们又有力气说话了,窃窃私语道:
“北庭是哪?”
“安西将军在的地方罢,听说比西域还远。”
“市井中有传闻,说北庭肥沃”
“你也信!长安是天下之中,往外越远越荒芜。”
“我宁可死在长安,也不愿去戎狄之地活着。”
一想到要去那万里之外受苦,生下来就基本没离开过长安周边的众人满心不情愿,应者寥寥,他们更愿意在长安附近做城旦舂。
长安丞也摇头,这都是些罪犯或准罪犯,站在酷吏角度看,将他们肉体消灭最方便,或者分散流放。如今却要全都送到北庭去,且不说到了以后是否能安心听西安侯号令,就算沿途也无法保证众人不脱逃啊!若是效陈胜吴广之事,祸乱沿途郡县该如何是好?
这次对民间轻侠恶少年的清洗,是波及三辅的,右扶风和左冯翊的轻侠恶少年也被提溜到了长安,合计五千余人。为了押送他们,恐怕要派出五千兵卒,耗费的钱粮不亚于一场小规模战争了。
如此想着,长安丞告诉轻侠恶少年们,稍后会有尊者来与他们说话。
其实长安丞也不知道来的是谁,以为是京兆尹或某位将军。
“总不能是霍大将军亲来吧。”
轻侠们也猜测纷纷,那个贪赃枉法被投入虎穴的老狱吏居然还没死,如此戏谑。
而当黄屋左纛的仪仗和六匹白驷抵达时,老狱吏便面露惊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见识比较广的五陵少年们,也陆陆续续跪了下来,他们平日可是自诩不向二千石折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