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二。
墨云起来准备吃早饭,刚走进膳厅,就听到门外有一个声音清脆的女声呼唤:“有人在吗,奴婢代小姐来还笛子!”
鹿正康端起粥碗,看了他一眼,“去啊,愣什么?”
侍立在膳厅两边的侍女们偷眼看年轻的剑客。
墨云脸上很疑惑,“什么愣什么?您是说外面那人?我不认识她。”
“你可拉倒吧,你当然不认识她,不过她家小姐昨天还把你弄哭了呢!”
侍女们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墨云脸色通红,冲出门外。
俊贤居门外,站着一位青衫女孩,见到穿白袍的墨云眼前一亮,冲他招招手,“这位公子,小姐让我来还笛子。”
墨云一脸欲言又止,他有非常非常多的话想问,可直到取回笛子,人家姑娘道别离开,都没有蹦出半个字,不仅没回答问题,而且非常失礼。
有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时机很混乱的一瞬间,或许是女孩丰唇嘴角的胭脂红透眼帘,或许是她鬓后的钿头珠钗眩光迷神,再或者,是笛子在空中移动,气流穿行于笛孔间的低吟……
就此,没由来得,墨云感到自己彻头彻尾的失败,是一个被社会人生撇入边缘垃圾堆的废物。
他呆呆地立在门外,想起那个午后的森林。
三个脸色淳朴的农民跟在他身后,他们哀哀戚戚。
“大爷,快到了,就是前面那个寨子,就是那帮恶贼!”
“大爷一定为我们做主啊!”
“恶贼强抢钱粮,还有村里妇女,咱们不把这些追回来,过年节村里就该闹饥荒了!”
“可怜我的小女啊——”
农民怎么会骗人呢?他们善良、简单,他们的目光短到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会为粮食拼命,但凡有一点追回粮食的可能性,这三个农民都不会骗人。
墨云也是这样想的,看到他们沟壑交错的脸庞,黝黑、衰老,洗不尽的泥土味,衣物散发的酸汗味,他们的眼神直愣愣,表情似乎被生活和大地拉扯成了固定而呆板的形貌。
他们不会骗人。
但三把尖刀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捅入后腰。
剧烈的刺痛与灼烧感,淬毒的刀子。
烈毒焚心,墨云感到眼前天旋地转,手中残剑舞动,可他感觉不到自己在挥剑,好像是剑带着手在移动,就像一只雨燕,急急翱翔,在昏沉发黑的视野里,不时出现,带起凌乱的血液。
更多寒光袭来,胸前、腰腹,毒素不断沁入。
大地。
农民不会骗人,因为他们有着大地一样的特质。
大地总是支撑着人站立,是坚硬顽强的。
但这两个认知,全都是错的。
农民会骗人,为了生存骗人,更何况他们不是农民,而是扮成农民的土匪。
大地也不总是支撑人的,她也不总是顽强坚硬的,她有时是柔软而贪婪的,泥淖般的地面一点点将人吞没。
“……”
清风徐徐,日光融融。
墨云茫然抬头,他不知已经在门外发呆了多久。
鹿正康已经吃完早饭,捧着一本《心经》施施然出门,经过他的时候,发出了不明其意的笑声。
墨云皱着眉,没有反应,低头转身回了卧室。
他陡然感到巨大的无所适从,随即就是深深的自我怀疑。
前来北地真的是一个好选择吗?
自己过去的一切在这里都被否定。
武功、才能、天赋、秉性、习惯。
这一切塑造了名为墨云的东西偏偏使他同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
剑法不让用,吹笛子又遇到意外,一言一行同北地习惯有出入时遭受的诧异目光与隐隐的讥嘲。
有时候怨气和压力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全面决堤。
他知道生活很难,可这也太难了。
所以说,如何让自己合群?
放弃倔强?弯下脊梁?
那墨云还是墨云吗?
……
鹿正康啜饮一口铁观音,随后放下手中的钧窑白瓷盏。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权施主家里有难言之隐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某种程度上的确是真理,连权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也有不愿提起的困境。
京城里其实是有流言的,说权府当初的大公子染了怪病,所以家主的位置才让老国公传给了二小姐。
权素环性情刚直,直接就问道:“小师父如何听闻此事?”
“大街小巷都在传,贫僧怎么可能听不到。”
“想不到您这个出家人,还在意流言蜚语。”
“出不出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