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光是个好和尚,鹿正康让他坐禅,他就老老实实坐禅反省。
觉光也是个很忠心的和尚,反省完就跑去找到方丈,把净土一事原原本本地叙说了一遍。
老和尚一听也有些坐不住,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其实对禅宗来说,净土的吸引力其实没有那么大,但是就像一群鸭子听说来了一辆车,上面全是饲料一样,只要是和尚听到有净土这种地方存在,他们就会和鸭子们一样嘎嘎笑起来,哪怕车上装的是猪饲料,但不妨碍他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老衲这就去见佛子!”方丈笑眯眯地跑到别院。
鹿正康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你想去净土看看?”
“一切听菩萨吩咐。”老僧合掌鞠躬。
“哦,那别去了。”
“……等等!”子性凑上来,苦笑着,脸上的褶子缩成一团,看着像包子成精,“想去的,贫僧想去的!”
鹿正康摇摇头,“想去直说就好,在我这里不用拘泥礼数。”他心念一动,净土珠垂下上缘线,与子性那山峦般壮阔的上缘珠相连,“莫要分心。”
子性禅师的上缘珠璀璨炽烈,在上缘线的牵引下,缓缓向着净土珠移动。
上缘无所谓时空,无所谓大小,当那颗冈峦般雄阔巨大的上缘珠没入净土,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净土珠上,不过是一点微尘。
方丈在月上净土游走,轻轻抚摸美丽的昙花,赞道:“好一片韦陀花海!”
“出家人对爱情故事也感兴趣吗?”鹿正康走到他身边。
子性礼敬菩萨,答道:“却也曾有年少时。”
“好。”
鹿正康对他表示赞许,随后抬头望天。
或者说,是在望着大地。
黑色的土地如黑色的夜空,包裹了大半个天穹,平视四周才能看到真正暗紫色的天空。
方丈也跟着仰头。
“贫僧观此广漠荒芜黑暗,难道菩萨打算建十八地狱以惩恶徒?”
鹿正康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不,我不会创造地狱。”
“菩萨不忍见此惨状?”
“我只是觉得,地狱不该是评判世人行事的标准,理法与道德才是。”
子性缄口不言。
“那相枢将朝廷覆灭,未尝不是好事,或许今后世人会走上一条共治的道路,也未可知,届时你可想过佛教何去何从?”
方丈闻言皱眉,左思右想,只觉得这个问题竟然深奥之极,完全无处下手。
“你没想过,僧众们都没有想过。”鹿正康似在对子性禅师说,有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地。
忽然,耳边有轻轻的浪涛声响起,一点点,很隐微,那声音更像是青虫啃噬树叶的沙沙声,但连绵不绝,而且越来越响亮了。
声音从头顶的那一片黑色土地传来,那不可观察之处有海水汹涌,愈发激烈嘹亮,如行于玄穹的滚滚苍雷。
方丈面露奇色,但没有问询。
海水不断激荡着,陡然,某时,似乎遇到了绝壁陡崖,波涛与障壁冲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
海啸不绝,障壁不倒,一时间好似有亿万神兵交战,响彻四极。
方丈张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一切在澎湃的音浪中都被迫沉默。
嘭!
嘭!
嘭!
一重高过一重的撞击声,黑暗里冲出湿润的狂风,吹拂在花海上,摇曳着花瓣与丛间的荧光,此时一如雨骤风急。
然而,就当这不可一世的声音充塞世界的每个角落时,又有一个沉闷的、极具力量的声音响起,虽然轻微,但就像忍冬的春芽,剧烈的生命力正在勃发。
低音在加重,在加快,那巨大的力量甚至让整个大地都震摇起来。
海水被晃散,障壁也默然。
只有那在黑暗里升起的,无垠崇高的山峰。
子性睁大眼,看着那黑暗的山尖如长刀般,刺向金月。
伟大、坚韧、爆裂,这山峰可以囊括一切关于力量、核心的描述。
“这是……”老僧的嘴唇轻颤。
鹿正康淡淡道:“须弥山!”
轰!
山峰穿透了月面,一瞬间整个美丽的圆月都爆碎了。
大块的碎陆坠向大地,正是一场不停息的陨石雨。
子性禅师凭空踏步,躲闪着激射的碎石,冲向坠落的鹿正康。
“佛子!”他大喝着,声音却无法传递出去,在巨响里,他接住了鹿正康的躯体,但这洁白高贵的身壳,化作片片飘飞的昙花,如光点飞散。
子性禅师惊愕不已,猛然抬头望向暗紫的天空。
圆月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