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表会见孙乾、糜竺之时,刘备率领不满千人的残军,自南阳舞阴,沿比水南下。
比水出于比阳东北太胡山,向南注入汉江,又名泌水,《诗经》有云:“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岂其食鱼,必河之鲂……”
早在春秋时期,比水之滨就已经是富饶之地了。本朝建立后,因为世祖光武出自南阳,南阳一跃成为“帝乡”、“南都”,户口殷实,冠绝天下,张衡一篇《南都赋》,道尽南阳之盛。
可惜随着天下大乱,位居天下之中的南阳首当其冲,时至今日,南阳早已是十室九空,田畴尽芜,四野空旷,人烟萧瑟。
不过中原的情况与南阳并无二致,这些年来,刘备几乎走遍了中原各个地方,对这样的景象,早就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刘备骑着爱马的卢,行于队伍前方,其今年四十一岁,正值盛年,身高七尺五寸,臂长如猿,方面大耳,相貌不凡。
唯一的不足之处,是其两颊无髯,颌下胡须也颇为稀疏,这在“男子以多须为美”的汉代社会,不得不说是一种缺憾。
刘备年轻时好结交豪杰,郡中游侠、少年争相附之。后灵帝末,黄巾起,刘备聚财富,合徒众,入行伍,至今已十余年矣。
刘备起点虽然很低,仅是“义兵”出身,然他奉行仁义,救人所急,昔日援北海,救徐州,人有所请,无不允之,义无反顾,不但获得了美好的名声,更获得了孔融、陶谦等人的赏识。
此后陶谦病笃,出让徐州,刘备意外成为徐州之主。那一年,他才三十五岁,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比他更年轻的牧伯。
可惜,徐州是陶谦所赠,而非刘备自己所创,就如《孟子》所言:“其进锐者,其退速。”基业来得容易,丢得也快,仅仅一年后,徐州就为吕布所夺。刘备又开始了从前那般寄人篱下的日子,吕布、曹操、袁绍……
而刘表,将是他下一个依附对象。
念及曹操战胜袁绍,即将称霸中原,威加宇内,而自己戎马十数载,除了名声,一无所成,刘备心中充满了压抑与愤懑。
不过即便落魄至此,他仍不堕雄心壮志,换成旁人,十余年来屡受挫折,饱经磨难,可能早就心灰意冷,一蹶不振。
刘备却是初心不改,百折不挠,虽身处困顿,常以高、世自勉,昔高祖刘邦有鸿门之险,世祖刘秀有冀北之厄,可他们最后都成功剪灭群雄,创下伟业。刘备亦有于乱世建立功业之心。
刘表如今的形势颇为不妙,其北有曹操,南有刘景,东有孙权,西有刘璋,可谓是四面环敌,危如累卵。比之当初陶谦在徐州,外有曹操觊觎,内有泰山群寇的形势还要险恶数分。
是以,刘备此番投奔刘表,必将受到重用。且刘表今年已经六十,垂垂老矣,儿子又非英杰,日后未尝不能重演徐州故事。
数日后,刘备率众抵达汉、沔北岸的邓塞,而刘表及荆州吏士,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刘表身为“皇伯”,穿戴天子所赐,象征诸侯王身份的兖、冕,即绣着卷龙的黑色礼服与前后各九旒的冕冠,立于华盖之下,左右笳箫鼓吹,车骑满道,场面宏大,备具威仪。
刘备远远望见刘表华盖,立刻翻身下马,徒步行至刘表面前,未等见礼,刘表便迫不及待上前握住他的手,上下端详一番,朗声笑道:“世人皆言:‘刘玄德弘雅有信义,乃当世人杰。’今日一见,诚副所望也。”
刘备摇头道:“备败军之将,颠沛之人,不敢当刘荆州如此盛赞。”
刘表抚着花白飘逸的胡须,言道:“曹操虽包藏祸心,跋扈国家,然其颇能用兵,袁术、吕布,世之枭雄也,皆为其所灭。唯有玄德,不畏桀虏,数与抗争,愈挫愈勇,天下莫不赞叹。”
刘表顿了一下,又道:“本初败于官渡后,玄德外无援手,犹在汝南坚持近一年之久,令曹操芒刺在背,寝食难安。可惜我受南方所累,无力出兵支援。”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有心无力,刘表主动谈起近来面对刘景进攻,再度惨败的窘迫处境。
刘备听罢,不禁面露愠色,愤慨地道:“今国家多难,曹操心怀不轨,孤弱汉室,实乃国之大贼!刘仲达亦为宗室,不思讨伐国贼,报效国家,反而同室操戈,令亲者痛,仇者快……”
刘表叹道:“刘仲达少时曾至襄阳,孤见其颇有才略,未满二十,便破格举其为茂才,不想刘仲达忘恩负义,竟至于此。”
“刘荆州勿忧……”刘备道:“我这便修书与刘仲达,晓以利害,劝其止兵,他若不肯,备愿亲自统领一军,为刘荆州平定荆南之地,解除后顾之忧。”
刘备言语之间,颇为自矜,显然并没有将刘景放在眼中。
这也正常,刘备纵横中原十数载,对手曹操、袁术、吕布……哪个不是世间一等一的英杰?刘景虽崛起于南方,却远不能与天下群雄相提并论。
“有玄德,孤无忧矣。”刘表嘴上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