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老皇帝苍老浑浊且布满血丝的眼睛射出两道直入人心的寒光,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直直刺入了安六的心里。
安六只觉得一颗心被人死死攥住,由不得脸色微白,借着用力往下拜倒的机会避开了老皇帝的眼睛,用一种委屈到夸张的语气疾声道:“王七娘该死!自打她入门伊始便冷热不吃,不敬孙儿,残害孙儿子嗣,心里还想着旁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难道因为她是王家的女儿,难道因为孙儿无所依持,便要日日忍受于她么……”
见他似有喋喋不休地将王七娘的过失无限夸大地说下去的劲头,老皇帝有些厌烦地抬手揉了揉眉毛,轻声道:“不要说她的事了,死就死了,我是问你,说你图谋不轨是怎么回事?刘昭仪又是怎么一回事?”虽则刘昭仪已经被他封作了贤妃,然而他还是只习惯用昭仪来称呼这个从少女时期便伺奉在他身边的女人。
安六沉默着,似是在组织语言。
“你只管说,朕饶恕你的罪过。朕要知道的是真相。”老皇帝的语气有些含糊不清,这么多的儿孙,谁可信,谁不可信?
“孙儿有秘情要禀告皇祖父。”安六猛地跪直身子往前膝行了几步。老皇帝安然不动,安六却敏锐地听见了十分轻微的刀鞘碰击铠甲的声音,于是他张皇地匍匐在地,不敢前进更不敢后退。前行是死,后退也可能是死,所以只能不动并伏地请罪:“孙儿该死。”
一如意料之中。狮子虽然年老,也还荒淫好色,好酒贪杯,却一直都很警醒,似这殿中,夜晚之时老皇帝不喜喧嚣,所以人手最少,但自有规矩,若非得他亲口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十步以内。当然,这任何人中不包含死去的朱后。
老皇帝饮下半杯残酒,饶有兴致地看着安六笑道:“饶你不死,说吧。”
安六很清楚,老皇帝的慈爱从来都只看心情。他所得到的荣宠远不同于张仪正所得到的荣宠,他得到的宠爱是有条件的,而不是张仪正嫡子嫡孙那种自然的亲切。所以他一直都很清楚老皇帝最喜欢什么样的谈话方式和解决之道,于是他有些悲哀地看着老皇帝道:“孙儿不过是怕死。昭仪娘娘心里挂怀着儿子,所以愿意接受别人的蛊惑,孙儿却知道不过是死路一条,贺王不过是蛰伏,一入卢两镇武戴将军就已是半死人……”居然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得清楚明白,刘昭仪与贺王等人想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乐意”跟着刘昭仪等人胡作非为。刘昭仪的死更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始终忠于老皇帝,让刘昭仪做了贤妃,断了一直阴谋策划谋反的贺王一臂,如今将这些和盘推出,更是为了更进一步。
“老二的亲军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的确扩大不少。朕就说呢,武戴怎会如此轻易就拿下了他。”老皇帝想到被自己派去探查的桓王,若有所思,轻声道:“你可知道,换了旁人,你还是死路一条?”
他如何能不知?所以顶好还是按着原计划进行,只要杀了面前这个人,只要夺了玉玺并顺利逃走,他就还是贺王的儿子,就还有机会与剩下的几个兄长一争长短。安六垂着眼,有些凄然地道:“孙儿只能祈盼皇祖父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老皇帝笑了起来,苍老的声音震荡着胸腔,激起一连串的咳嗽,内侍很有眼色地捧上痰盒。老皇帝舒服地吐出一大口浓浓的黄痰,忿忿道:“没人能长命百岁,很多人都盼着我死,特别是最近。他们都等不及了,我欲杀李氏祭旗,可恨许衡老匹夫却要多嘴,再看你四叔父子,好比是要杀他们的娘!”说到这里,想起康王的娘正是朱后,便有些黯然地闭了嘴。
安六不敢多言,只垂眸听着。他晓得许衡凭什么说动了从来嗜杀不留情的老皇帝,不过是告诉老皇帝,老皇帝儿子们纯孝的已经不多了,再杀了李氏,难免让康王府也跟着不安,再让局势动荡起来,实在不利于团结,要杀要剐都应等到平定叛乱之后再做打算。
老皇帝歇了口气,喋喋不休地道:“老四既然舍不得杀这个儿媳,我便让他去攻打李氏,兵戎相见互成仇敌之时,看他究竟要怎么办?你四叔父这个人实在是软弱得糊涂。”
纵然如此,你还是想要把大位传给他,是吧?所以立储的圣旨早就写在那里,所以放心把虎符兵权都交给他,你是以为自己还能撑到他平叛归来呢?还是以为什么?你骂他软弱,其实不知道咬人的狗才不叫。等他得到了兵权,你便可以知道他是否真的软弱糊涂了。安六恭敬地匍匐在地,听着老皇帝借着酒意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许多秘密,然后越听越心惊,心想等到老皇帝酒醒,自己这个得知了许多秘密的人大概也就会永远失去这双耳朵和眼睛。
他有些焦躁,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若只是贺王谋逆,不足为惧。这么多王叔和大将军在呢,又有皇祖父英明果敢,他进不来就是死路一条。所以,贺王是有内应的。”
老皇帝猛地坐直了身子,冷笑:“你说。”
安六有些焦躁地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