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衡失笑,觉得张仪正有些地方隐隐不太一样了,他亲昵地拍了拍张仪正的肩头,低声道:“请替我转告王爷,为这一日,我耗费了十余年的光阴。日后怕是能帮他不多了。”十余年的辛苦,十余年的经营,今日尽数交换了君王最后的信任和宽让。不管理由再光鲜,再充足,始终露了实力遭了猜忌。
借着灯光,张仪正看清了许衡那张尽显苍老疲惫的脸,他的心头突然间热血沸腾,忍不住低声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问得很含糊,但许衡明白他的意思,你为什么要花这样大的代价来帮康王府,或者说是帮那些卷入漩涡中的人呢?要知道,但凡政治,便如赌博,有赢就有输,投注的时候就该想到会输得血本无归,家破人亡。康王府向许衡求助,固然许衡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但究竟做到什么地步却是要凭他自己,谁也勉强不得。许衡默了片刻,低声道:“虽是不得不为之,但我总以为,不管什么时候做人都不该泯灭人性,心中有善意,子孙得福祉。”
所以当初在设计了崔家之后,还给崔家妇孺留一线生机?这一句话在张仪正的嘴里打了几个来回,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张仪正哑着嗓子低声道:“那以杀止杀怎么说?”
许衡捋了捋胡子,深究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以杀止杀是大利器,非不得已不能用之。殿下已决定接旨了么?”
张仪正垂下眸子低不可闻地道:“皇祖母病重刚醒,这时候杀人太多怕是不太妥当。”
许衡不置可否。没人能阻止皇帝的这个欲念,只怕这话递到皇帝耳里,只会得到皇帝十分无情的嘲讽与鄙夷。皇帝这些年说得最多的便是他杀过的人多了,怎不见冤魂索命?康王这些年也是在血雨腥风里闯过来的,虽说仁义宽厚之名闻名天下,但他手里的人命何曾又少过?不过是作态而已,若不出意外,康王将会纠结忏悔一夜,然后在天亮时分来一场精彩的屠杀,让那些反对他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远处夜色苍茫,唯有几盏灯与两张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道旁等候着,许执看到许衡的身影,激动地快步迎上前来:“父亲!”待看清了一旁立着的张仪正,由不得就有几分吃惊,随即却又释然,微笑着亲热地道:“妹夫。”
这还是许执第一次对他使用这样的口气和称呼,张仪正笑笑,将许衡交给许家众人,对着许执等人深深一揖。许衡由着儿子们扶手抬脚,舒服地坐上了马车,微闭了眼睛道:“回去吧,过几日事态平稳了,你和樱哥回来吃饭。”
张仪正恭恭敬敬地垂手应了好,从眼角里去打量立在一旁的许扶。许扶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他和许家子弟一起出现,却并不抢先去扶许衡,而是一直沉默地扶住车辕马匹,仿佛是想尽力让马车更安稳一些。而许家人也没有谁对他的出现和做法表示任何疑虑,大家都做着该做的事情,彼此间的相处如行云流水一般亲近自然。
马车驶动,许扶上马,淡淡地看了看张仪正,不过是一瞬间,张仪正便看到一双与许樱哥十分相似的眼睛,只是许樱哥的眼睛更多妩媚,这双眼睛却阴沉而冷厉。张仪正眯了眯眼,微笑着举手对着许扶挥了挥。
许扶猛地回头,一磕马腹,头也不回地跟着许衡等人离去。是深深的厌恶和防备,张仪正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许扶眼里那一霎那间露出的强烈情绪。想必从前许扶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也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只是自己年少无知,看不懂,便是看到了也只会认为是错觉而不会深究。如今可算是好,懂得看人眼色了,张仪正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济困,你来我有话要同你讲。”马车转入上京城幽暗深长的街道后,许衡命马车停下,温和地对一旁的许扶招手。
许扶半点犹豫都没有,迅速翻身下马上车,恭恭敬敬地对着许衡行了礼,端坐在许衡面前轻声道:“不知伯父有何吩咐?”
许衡微笑着打量了他一回,轻声道:“还在恨他?”
许扶不语,只半垂了眼睛。
这倔强孩子,平时看着为人做事蛮不错的,就是遇到张家人与前仇便十分固执。许衡叹道:“恨他又有什么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瞧着他这次就比上次好太多。倘若他能这样一直下去,也蛮不错。你讨厌一个人,即便是你遮掩得再好,总是会在无意间流露出来,别人感受到了自也会厌憎于你。你无非是心疼樱哥,何不借着他想与你交好的机会拉近一下关系,也不是要经常来往,但至少彼此想见面的时候没那么难。”
许扶沉默半晌方道:“侄儿记住了。”有心想将赵璀还活着的消息告诉许衡,却又觉着这时候事情都挤在一处,多说无益,不妨等到他弄清楚赵璀的落脚点和目的才又告知许衡也不迟。
许衡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只继续道:“你不必再跟我们回去了,昨日樱哥回来曾说起,宫中有意要召上京城各大金银铺的匠人入宫为皇后娘娘制作凤冠首饰,想来和合楼也在其列。趁着这时候宫中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