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二刻。
南乐村东。
晚秋的正阳依旧有些燥人,映在皮肤上略有刺感。
好在不远处有棵一丈高的香樟,郁郁葱葱,叶子层层叠叠,散着一种特殊气味,让人神清气爽。
然而从未有人敢在此香樟树下纳凉遮阴。
因为这棵香樟属于黄老爷。
因为这处道路属于黄老爷。
甚至这片天地都属于黄老爷。
仿若你所能知的一切生来便刻着黄老爷的名字。
透过叶与叶之间。
“黄府”二字甚是惹眼。
烫金隶书,铁画银钩,必是出自名家之手。
宅院单是外墙便处处透着堂皇壮观、无比气派,很难相信一座偏远山村竟能有人坐拥如此财力,丝毫不输各国皇亲贵胄。
此刻。
内外院落门庭若市,往来小厮应接不暇。
珠光宝气,金影重重,黄府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这些衣着华丽、油面富态的乡绅土豪在十里八村饶有名气,如今却井然有序排着队,手捧金银对着内里望眼欲穿,自然都是有求于这里的主人——黄老爷。
这世上好像就没黄老爷办不成的事儿。
只有黄老爷愿意或者不愿意帮忙而已。
乡绅土豪们坐立难安,已不知在此等待了多久,可没有任何一人敢有半点抱怨,更不敢大声喧哗,只盼着方才进去通传的小厮能快一点出现。
两位佣人不苟言笑地站在人群最前端。
他们年龄相仿,长相、服饰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二人就这么站着,不发一语,也不张望人群。
众人对这二仆望而生畏,虽都是些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的主儿,但在此时此刻此地,无人胆敢造次,甚至连口茶水都是一种奢望,可能如此井然有序的现场便是得益于此。
院内,格调亦是不凡。
青石砖,白廊柱,流水假山繁花园。
布局简单,却无处不透着高雅。
此刻,一位身材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正搀着一垂髫小儿慢走其间。
那是黄老爷和他的小儿子。
黄老爷面色红润,乍看极为年轻,与他人口中“老爷”一词甚是违和,或许是因为他无时无刻不挂着微笑。常言道笑口常开容颜焕发。
他谈生意时在笑。
他看女人时在笑。
他尝佳肴时在笑。
当然。
他定人生死时也在笑。
可是今日,黄老爷脸上的笑容却略有不同,多了几分鲜有的宠溺。
小儿子撅着嘴,板着个脸,不知为何闷闷不乐。黄老爷什么也没有询问,只是将小儿子从内堂搀了出来,沉默一路直至行到这繁花园。
世上怎有不爱鸟语花香之人?
眼前美景伴着阵阵拂面轻风立刻让小儿子微微舒展愁眉,黄老爷见状恰逢其时道:“你苦着脸都半天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和爹爹说说,天塌下来有爹撑着。”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不懂什么叫做烦恼,更何况那种稍纵即逝的小脾气也并不能称作烦恼。
“是不是又挨先生的板子了?”见小儿子欲言又止,黄老爷再次追问道。
这一问显然触碰到了小儿子的内心,小儿子一肚子的委屈当即爆发,咧着嘴大声哭闹道:“我不喜欢那个老头,爹爹你换一个,换一个!”
黄老爷有些面露难色道:“这半月你都换了五位先生了。”
“我就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我想出去玩,我不想念书!”
小儿子越说越伤心,声嘶力竭的嚎啕立刻引起了园内两位花匠的注意。
二人原本正专心打理着园中草木,若不是小儿子呼天号地,他们丝毫未察觉黄老爷和小儿子已然身在园中。
极为委屈的小儿子声如惊雷,泪水尤甚决堤山洪,听不进半句劝言,黄老爷此间一筹莫展,他并不打算将那位教书先生辞退,为了请这位老先生出山,黄老爷费了极大“诚意”,可眼下他也实在拿小儿子没辙。
“别跑!”
就在黄老爷犹豫权衡之间,小儿子眼见黄老爷默不作声,当即气急败坏,不由分说一把挣脱黄老爷的控制,疯一般冲了出去。
事发突然,黄老爷毕竟不如小孩子那般灵敏,再想捉着小儿子为时已晚,不过好在小儿子并未跑远,一个不留神绊倒在地,可令黄老爷担忧的是一脸灰土、四脚朝天的小儿子反倒没了哭声。
“拨浪鼓?”
一位花匠眼疾手快,将近在咫尺的小儿子迅速扶起,又怕小儿子继续哭闹,所以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小巧玲珑的拨浪鼓,那本是他为自己孩子准备的玩意儿。
这一场闹剧似乎就此落下帷幕,可另一位花匠却行为反常,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黄老爷,随后迅速返回花圃,视若无睹般继续自己的工作。
黄老爷脸上依旧挂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