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
这些时日以来,他想的东西很多,有可以说的,也有不能说的。他偶尔会想起那个画面,在几个月以前,景翰朝的最后那天里,金銮殿里的情况。秦嗣源已死,犹如之前每一次政争的收场,人们如常地上朝,庆幸自己得以保全,而后皇帝被摔在血里,那个年轻人在金阶上持刀坐下来,用刀背往皇帝头上拍了一下。
老人的这一生,见过许多的大人物,蔡京、童贯、秦嗣源乃至追溯往前的每一名叱咤风云的朝堂大员,或张扬跋扈、意气风发,或稳重深沉、内蕴如海,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幕。他也曾无数次的觐见皇帝,从未在哪一次发现,皇帝有这一次这般的,像个普通人。
朝堂上所有人都在破口大骂,其时李纲须发皆张、蔡京目瞪口呆、秦桧喝骂如雷、燕正悚然狂呼,无数人或诅咒或发誓,或引经据典,陈述对方行径的大逆不道、天地难容,他也冲上去了。但那年轻人只是漠然地用钢刀按住痛呼的皇帝的头,从头到尾,也只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也只有前方的一些人听到了。
这些日子以来,或有人回忆起那大逆不道的一幕,却从未有人提起过这句话。今天写下名字的那一刻,唐恪忽然很想将这句话跟满朝的大臣说一次:“……”
那一天的朝堂上,年轻人面对满朝的喝骂与怒斥,没有丝毫的反应,只将目光扫过所有人的头顶,说了一句:“……一群废物。”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也许都是一记比杀死皇帝更重的耳光,没有任何人能说起它来。
老人当然没有说出这句话。他离开宫城,轿子穿过街道,回到了府中。整个唐府此时也已死气沉沉,他正室早已过世,家中女儿、孙女、妾室大多都被送出去,到了女真军营,剩余的慑于唐恪最近以来六亲不认的威仪,在唐府中过着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也大都不敢靠近。只有跟在身边多年的一位老妾过来,为他取走衣冠,又奉来水盆供他洗脸,唐恪如往常般一丝不苟的将脸洗了。
他回到书房,整理好这些天来翻得凌乱的书架,整理好书桌上的纸笔。冬日的寒冷已渐渐逝去,阳光懒洋洋地从窗外照射进来,已是晚春初夏时节的阳光。汴梁城里已经没有什么了,女真人该走了,他想。
不久之后那位年迈的妾室过来时,唐恪唐钦叟已服下毒药,坐在书房的椅子上,静静地死去了。
皇朝的倾覆犹如爆散飞逝的花火,金朝与武朝的对撞中,余波冲向周围,自女真南下的半年时间以来,整片大地上的局势,都在剧烈的动荡、变化。
黄河以北,女真人押送俘虏北归的队伍犹如一条长龙,穿山过岭,无人敢阻。曾经的虎王田虎在女真人不曾顾及的地方小心地扩张和巩固着自己的势力。东面、北面,曾经以勤王抗金为名兴起的一支支队伍,开始各自划定势力范围,翘首以待事情的发展,曾经流散的一支支武朝溃军,或就地修整,或逶迤南下,寻求各自的出路。北方的许多大族,也在这样的局面中,惶恐地寻找着自己的出路。
西北,这一片民风彪悍之地,西夏人已再度席卷而来,种家军的地盘近乎全部覆灭。种师道的侄子种冽率领种家军在南面与完颜昌苦战之后,逃窜北归,又与拐子马大战后溃败于西北,此时仍旧能聚集起来的种家军已不足五千人了。
折家的折可求早已回师,但同样无力救援种家,只得龟缩于府州,偏安一隅。清涧城、延州等大城破后,无数的难民朝着府州等地逃了过去,折家收拢种家残部,扩大着力量,威慑李乾顺,也是因此,府州并未受到太大的冲击。
曾经也算是落入了所有人眼中的那支反逆队伍,在这样浩浩汤汤的时代大潮中,暂时的平静和龟缩起来,在这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的时间里,也极少有人,能够顾及到他们的动向,甚至有人传出,他们已在寒冬的时节里,被西夏大军扫荡过去,点滴不存了。
南面,同样激烈的动荡正在酝酿,能够收到讯息的社会中层,爱国情绪激烈而亢奋。但对于军队来说,先前与女真人的硬憾证明了军队不能打的事实,高层的掌权者们压住了最后的一些军队,巩固长江以南的防线,抑制着消息的传播。也是因此,许多人在仍旧繁华的气息中度过了冬天和万物复苏的春天,虽然担心着汴梁城的安危,但真正的氛围与女真当初攻雁门关和太原时,并无二致。
江宁,康王府。
年轻的小王爷哼着小曲,小跑过府中的廊道,他冲回自己的房间时,阳光正明媚。在小王爷的书房里,各种古怪的图纸、书本摆了半间屋子。他去到桌边,从衣袖里拿出一本书来兴奋地看,又从桌子里找出几张图纸来,彼此对比着。不时的握拳敲敲书桌的桌面。
一道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小王爷抬头看看,正是他的姐姐周佩。他心情颇好,朝着那边笑了笑:“姐,怎么样,王家的老夫人和那些姐姐,你去见过了吧?果真是书香门第,当初王其松老爷子一门忠烈,他的家人,都是可敬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