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这么好走。”
以神识进行的对话结束得很快,没有耗费顾濯和楚珺什么时间。
事实上,楚珺很有把话继续聊下去的欲望,因为她隐约意识到某种可能的即将到来——那种可能名为别离。
顾濯并不拒绝聊天。
从过去到现在,他都不是一个吝啬言语的人。
这时候不再继续聊下去,当然是因为又有事情来了。
轰!
在顾濯的身后,赤阴峰顶传来一声巨响,虫海凝聚成为的那片黑暗四分五裂。
有霞光从中迸射绽放,再次驱散夜色,直抵层云。
“给我死来!”
那道不男不女的声音尖叫而起,带着无穷尽的怒火。
人们下意识望向声音起初,只见层云被赤霞焚烧至通红,继而不安翻涌成浪,最终落下无数团火!
这毫无疑问是赤阴教主最为强大的道法。
火球仿佛陨石雨,砸向方圆十余里内的一切事物。
喻阳所化巨虫身躯庞大,已然失去灵活,又怎可能躲得过这漫天流火?
刹那之间,数十个火球在它的身躯上爆炸开来,绽放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光与热。
其中有几个火球恰好撞入腹部的豁口当中,在它的体内蛮横炸裂,让尚未流尽的鲜血瞬间被蒸发成为浓郁的雾气,飞虫沦为灰烬。
伴随着哀嚎声的响起,已被重创的巨虫仍未失去生命,但身体已经无法完全自我控制,就像是悬挂在屋檐下的绳索,正在因风摇晃。
流星火雨仍未停歇,还在继续轰落大地。
赤阴峰外,覆在黑土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成水流,但又在转眼间沦为雾气。
如此可怕的剧烈变化,如何能被掩埋?
天地自生感应。
有风起。
彻骨寒意随风而至,浸没此刻泛起的浓雾之中,如鱼得水。
满天流火不断,气温却不再升高而是下降,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开来,把赤阴峰为中心方圆十余里地尽数笼罩在内。
山岩悄无声息地泛起霜迹,血水被凝结成为冰晶,尸体沦为冰雕……自层云砸落的火球撞入浓雾后迅速缩小,直至成为一抹火苗,就像是闪烁的星辰消失在人们的眼中。
画面如斯美丽,与仙境无异。
但是身在雾中的双方,无论荒人还是赤阴教的修行者,都在这一刻流露出了极其强烈的恐惧之色。
这是寒雾。
每个人都知道,寒雾就是荒原群山深处最为可怕的气候之一,长时间停留在其中必死无疑,而且还是最为痛苦的那种死亡。
没有任何的迟疑,随着大司祭的声音响起,荒人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撤退。
赤阴教的弟子和长老们自然不会纠缠,返回山门当中,借大阵抵御蕴藏在雾气里的幽冷可怕气息。
喻阳身负重伤,根本无法离开。
它本就被赤阴之火重创,整个身躯被炙烤至难以承受的程度,紧接着寒雾席卷而来,又在极短时间内让它的体温遽然下降。
极短时间内接连遭遇冰与火的洗练,此刻的它已经变成一件易碎品,轻易就能砸破。
正是因此,大司祭并未离去。
他站在百余丈外的山峰上,让眼眶里流淌出来的绿火裹住身体,抵御随雾气而至的寒意,遥望着赤阴峰顶上的画面。
他的眼中找不出任何的悲伤,没有任何物伤其类的哀痛,有的只是坚定与狂热。
就像他之所以站在这里,为的不是什么,就是要亲眼见证顾濯的死亡。
赤霞不再那般明亮,层云重归黯淡与平静。
寒雾未曾因此而消亡,越发浓郁。
不知何时,赤阴教的山门大阵被冻出具体的形状,那是一面极薄的红光。
这片红光上渐有裂纹生出,如同瓷器。
天地间一片死寂。
片刻后,有惊慌失措哭喊声响起,那是赤阴教的修行者们真实的恐惧。
寒雾如海,赤阴教的山门就是一艘破损后即将沉没的巨船,站在甲板上的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做不了任何的事情。
……
……
这一切看似漫长,其实不到半刻钟。
楚珺来不及做任何事情,就连走到崖边纵身一跃都没机会,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寒雾的到来。
顾濯始终平静。
“往好处想。”
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温声说道:“替天行道不好说,但至少祸水东引我们是做到了的。”
也许是顾濯仍旧乐观的缘故,楚珺的情绪稍微好转。
然后她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那个问题。
“现在该怎么办?”
“你会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