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阳不再多言,收回伸出的手,说道:“很遗憾。”
顾濯说道:“很惋惜。”
喻阳问道:“何以惋惜?”
顾濯说道:“我很欣赏你为荒人谋求出路的想法,但这条路未免太过崎岖,且见不到尽头,或许这就是一条死路。”
以此法造就假羽化,固然有可能让世间生乱。
然而无论乱还是不乱,荒人都会彻底沦为一种……物资,让各方势力加以严格控管的血肉资粮,不再能被称之为人。
到了那个时节,其凄惨恐怕难以想象。
喻阳沉默了会儿,说道:“也许是你说得没错,这就是一条死路。”
顾濯看着他,说道:“然而要是没有你走过这条路,后来者又怎知道这是一条死路。”
喻阳说道:“我曾听过一句话,人世间最大的勇气之一莫过于以身试错。”
顾濯摇头说道:“以身试错的确是莫大的勇气,可你如今仍好好地站在我面前。”
喻阳望向山腹中的晚霞起初,说道:“我终究是要死在黎明前。”
顾濯说道:“有更多的人死在你之前,以自身血肉与神魂去帮助各种法器修行,直至诞生出神魂。”
喻阳再次沉默,说道:“这是必要的代价。”
顾濯说道:“换做是我,我不会说这样的一句话。”
喻阳很认真地说道:“请指教。”
顾濯看着他,微笑说道:“我是举世无双的魔道巨擘,故而我会说的是与有荣焉。”
喻阳说道:“死亡如何与有荣焉?”
“何以不能?”
顾濯笑容不减,更多是嘲弄,说道:“硬生生以千万人的性命为代价,铸就出这么一位假羽化,难道配不上这四个字吗?”
喻阳说道:“未免太邪。”
顾濯诚恳劝道:“若不理直气壮到理所当然,何必行此等事?”
“有理。”
喻阳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说道:“我很羡慕你,因为我做不到。”
顾濯说道:“因为你低头太多,两肩早已被岁月压垮。”
喻阳微怔,茫然有所思。
对话就此结束。
该说的都已经说过。
十恶不赦也好,委曲求全也罢,对错在这种事情上很难配得上重要这两个字。
世间所谓的大事,似乎从来如此。
……
……
“我该走了。”
顾濯说道。
他的视线不曾落在三生塔上,对众人说道:“你们要尝试着把我留在这里吗?连带着这座塔。”
这句话很直接,彷如剑锋,刺破最外面的那层皮袍。
没人回应。
喻阳笑了起来,说道:“您想多了,买卖不在仁义在,又怎会对你动手呢?”
顾濯说道:“是吗?”
喻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习惯翻脸不认人,又如何能取信他们,让他们冒着这天大的风险来到这里呢?”
听着这话,顾濯便也笑了,说道:“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还有一个道理。”
喻阳似是好奇问道:“什么道理?”
“像信用这种东西……”
顾濯笑着说道:“本身就是拿来用的。”
喻阳说道:“很遗憾。”
顾濯说道:“世事总是如此。”
话音未落之时,变故已然发生。
然而……动手的却不是喻阳。
更不是那颗正在跳动着的巨石,以羽化之境向顾濯倾轧而至,不给任何机会地夺走他的性命,让整件事情结束在瞬息之间。
此时与此刻,对顾濯动手的人是楚珺以外的所有人。
不是荒人的人。
这一切没有任何的征兆,是真正的突如其来。
一道冰冷的剑光出现在山腹之中,照亮周遭岩浆,灿烂一片。
道法的气息如丝似缕渗入周遭,形成看不见的栏栅,不容逾越。
然而,此二者皆不在第一时间到来。
最先出现在顾濯眼角余光中的是一个拳头。
那个拳头是如此堂皇正大,明明挥拳是为偷袭,却瞬间占据他眼前的全部视野,让他生出一种不可躲避的强烈预感。
来自北燕的那位供奉看似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事实上他那件长袍正在微微飘荡着,身影在虚实之间不断来回转化,随时都能出现在顾濯的身旁,赶在他离去前阻止他的离去。
这一次偷袭仿佛在事前经历过千百次的演练与排错,找不出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哪怕境界比之他们来得更高的人都有可能当场丧命,堪称完美。
任谁来看,顾濯因此死去都是一件合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