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跟你道歉,那你心里能好受一些吗?”
顾濯说道:“给你一句话。”
王祭明白他不是开玩笑,沉默思考很长一段时间后洒然轻笑出声,最后说道:“我那位故人已经死了,所以你记得好好活着。”
顾濯微怔片刻,再次迈步往外走去,只留下了一句话。
“当然。”
……
……
再回首。
关山绝,乱云千叠,江北江南雪。
当顾濯乘一叶扁舟北上,与易水当代掌门道别后,不知为何便想起了这么一句话,明明如今才是初秋。
就像他不爱讲道理那样子,他同样没有伤春悲秋的习惯,于是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遍,确定真正的原因是他其实也命不久矣。
以寿命论,他不见得能比坐在轮椅上的老者活得更久,更迟告别这个人间。
自从去年暮春服下通圣丹后,顾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顾忌过自己的寿元,毕竟五年其实不短,足够他做成很多事情了。
那时的他就是这么想的。
然而他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
——世俗事总是越理越多的,好比如现在的他奔波于北地,为的却不是让自己活得更久。
余笙为此事请动他的时候,他虽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但终究是能生硬沉默的,何以当时不做这般选择?
不可否认,其中极为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借助大秦的力量,以此来让自己找到活得更久的机会。
然而这样做的代价,何尝不是让彼此的因果越发纠缠,难以理清?
真麻烦。
顾濯仰起头,望向秋日的清旷天空。
然后他再低下头,目光落在右手握着的那把旧剑上。
这把旧剑有一个为世人所知的极妙名字。
——且慢。
……
……
“师父……”
魏青词恭敬至极地行了一礼,苦涩低声问道:“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与顾濯不同,哪怕他抬起头望向浓雾深处也无法清楚看到那张苍老的脸颊,落入眼中的唯有一个模糊而庞大的身影,如山似海。
“为什么且慢在那人手中?”
王祭的声音不再随意,淡漠以至高远。
魏青词低头,说道:“是的。”
王祭说道:“想不明白才是对的,因为我现在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自然地回想起不久前的对话,那些被他刻意忽略过去不提的重要问题。
你为什么忽然来找我?
盈虚之死你是怎么想的?
为何你把自己的位置放在秦国?
难道你对白皇帝没有任何想法吗?
这是否代表你已经放下茫茫过去往事?
太多这样的问题徘徊在老者心中,诸如复仇之类的字词更是从未离开过他的识海,但他最终却连一句都没问。
不过……这不是因为他善解人意到不关心这些事情,而是他着实太好奇白南明和顾濯的关系了。
与之相比,此等皆为小事。
魏青词不知道该说什么。
浓雾深处一片安静。
哒。
哒。
哒。
那是王祭食指敲打轮椅扶手的声音,魏青词知道这代表师尊正在思考。
“我记得……之前你和我说,准备做一件事来着?”王祭忽然问道。
“是的。”
魏青词沉默了会儿,说道:“因为我从中看到了破境的希望。”
王祭淡漠说道:“还记得我最初教你练剑时说过的那个道理吗?”
魏青词认真说道:“片刻不敢忘。”
王祭点头说道:“那就行。”
下一刻,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话。
“那人是来找我借剑的,所以我就把剑借了出去,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全部。”
魏青词霍然抬起头,望向那个渐渐消失在浓雾深处的身影,眼神彻底不复平静,神情错愕到无法掩饰。
如果不是他知道师尊性情冷漠到近乎冷血,今生未曾开过哪怕一个玩笑,而他又真的看到且慢在那个戴着斗笠的少年手中,他必然以为这是一个心血来潮的冷笑话。
不是笑话,是事实。
片刻后,魏青词剑心归宁。
他以为这是师尊借此再次告诉他那个道理——无所谓向谁出剑,道主也罢,皇帝也好,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承担起出剑带来的后果。
故而师尊可以把且慢借出去,因为没有人敢借而不还。
一念及此,魏青词缓缓转身望向北方,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