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百年前玄都一战过后,世间再无羽化身陨。
盈虚道人是这百年间的第一位。
人间很难不为此而喧嚣。
无数场议事因此而紧急召开,或是在灯火通明的大殿内,或是在寥寥数人的密室之内,或是在孤崖雪峰之上……那些在世间赫赫有名的强者们,没有谁把自己超然于外。
就连同为羽化境的另外那几人间最强者都对此有所反应,更不要提寻常修行者。
据闻,白皇帝落星于云梦泽的那天,易水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剑道第一人彻夜不眠看繁星,未曾眨眼一次。
据说,禅宗那两位大德为此有过一场秉烛夜谈。
道门看似沉默不敢言,但谁都知道清净观的观主眉眼间满是忧愁,皱纹深得就像是老树根。
不必据说的是齐国的皇宫,那位皇帝陛下为此寝食难安,准备往神都送上一位质子,以此彰显自己的忠诚。
秦人对这位皇帝的反应很是不屑,认为大秦真要决定灭了南齐,根本不需要动用那些神妙手段,单凭重甲黑骑就能直接碾压过去。
唯独极少数人才知道南齐的国君为何这般媚上的作态。
因为齐国与天命教有染。
……
……
“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长逾道人的脸色很难看,对顾濯说道:“南齐的国君似乎是生出了直接瓜分本教的意思。”
不久前,一封密信被送到马车上,由他亲手拆开翻阅。
这封信上详细描述了南齐朝廷对天命教的看法,明显来自于与会者之一的手中,是老人埋在那位国君身边随时可以化身为刺客的心腹。
顾濯平静说道:“那这其实是一个好消息,至少这段时间南齐会相对安静。”
长逾道人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难以置信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至少要先让裴今歌点头同意。”
顾濯说道:“然后这件事还要再往上呈到那位娘娘的书桌前,在得到她的批示后,有一定可能询问一遍白皇帝的意见,而这个流程走完再怎么快也得要一个月的时间,稍微拖上一些就是半年。”
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长逾道人先是觉得着实荒唐可笑,然后发现这很有可能是即将到来的事实,便直接笑不出声了。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车厢再没有声音响起。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在潮州城外那座五都山的最高处。
顾濯走出车厢,望向远方。
落日在天空晕染出晚霞,大海仿若因此而起火,燃烧出无比灿烂的红光。
数百上千只海鸟在其间翱翔,时而落下却不触及海面,时而起飞回归淡渺云中,就像是缺乏灵感的诗人手中的那只笔。
而在这一切的最前方首先是一座石塔。
这座石塔从制式上来看,着实找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再是寻常不过。
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看起来还算得上崭新,塔身上也没有时光留下的青苔,很容易让人想起苍老的僧人。
若是盈虚道人不曾在死前明言,谁能想到这就是名震天下的三生塔?
顾濯推门而入。
长逾道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知该做祈祷还是别的什么,莫名紧张了起来。
石塔里头的窗户没有关闭,于是海风得以灌入,驱散那些闷热。
顾濯走在石塔内部狭窄的楼梯上,偶尔往外看上一眼,更多时候还是在拾阶而上。
直至最高处的第七层,他才是走无可走地停下了自己脚步。
这里的空间稍微有些逼仄,好在窗口始终有在开着,而且塔内空无一物,给人的感觉便不至于过分的难受。
顾濯站在其中,有所思。
不知道是为了防备长逾道人有反叛之心,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总之,老人在身死的那天只把三生塔所在的位置说了出来,却没有说该怎么取走这件如若天命教教主信物般的人间至宝。
顾濯接连走过石塔七层,每一层里头都没有东西存放,就像是被路过的顽童或者盗贼认真洗劫了一遍,而石塔本身也没散发出半点气息,真如一件死物。
这当然不是长逾道人欺上瞒下,故意寻了一座石塔来糊弄他,更不是那位老人决定在生命的最后与他开上一个恶劣至极的玩笑。
三生塔之所以是这般模样,唯有一个解释。
此刻的它正处于自己的前生。
顾濯闭目沉思。
……
……
就像夏祭前巡天司会为全天下所有的考生排列名次那样。
在很多年以前,那位颇为神秘的司主也曾亲自书撰写过数个榜单,为活在这世间的人与物划分出一个高低,并且给予了自己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