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樾闻言猛然一愣:“你说你是……可是,桃红不是被那两个官差带走的吗?”
“不错,绑架崔姑娘的人确实是看守戏班的那两位官差,但是,你以为县令此去和州府为何要如此久?还不是孝敬知州老爷去了。”杜褚似乎早有准备,模样格外得意,“县令老爷和县丞老爷都是哪一边的人,你倒是应当想清楚才是。”
“难不成,咱们乌江县就没有半点王法吗?”
杜褚冷笑一声:“王法?你今日要私造盐铁,有的是人来管你。但是‘菜人’,你真的禁了那些想吃的去哪里买啊?你不会真以为‘菜人’是卖给寻常百姓的吧?”
杜樾的眼神逐渐陷入惶惑与惊恐,他就这么在江风里默然了很久,最终他轻轻搓了搓自己的脸,仿佛要把一层不存在的泥搓掉似的:“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二弟如此聪慧,能猜不到吗?”
“你要我顶罪,有我这个冤大头替罪,加上县令县丞那里你早就打点过关系。你自然是好脱身的……毕竟那金吾卫再厉害,天高皇帝远,他只要拿不到前朝狄公那么大的权力,他对你也只能如之奈何。”
“二弟果然聪慧过人。今日你写了这自白书,将杜家罪行同我们撇开关系,我便放你那相好的舞姬一条生路。我不仅不再为难他,我还会给她安排好住处。虽然无法保全大富大贵,倒也能让其一生平安无忧。”
杜樾接过那张纸仔细上下端详一番,不由得苦笑一声:“若我不愿写呢?”
“你若是不愿,上一次侥幸让那姑娘逃脱,下一次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杜褚见自己的兄弟神态似乎有些犹豫,连忙乘胜追击,“二弟,你不要以为你不写这封自白信,我就没有办法把罪名嫁祸到你的身上去了。我与县丞老爷乃莫逆之交,他深知我为人刚正,又素来知你行事古怪,到时候判罚下来,其结果应当也是可以想见的。”
“你!”
“二弟,眼下杜家的菜人买卖只怕是做不成了,你的目的倒也达到了。你最后送大哥一条活路,全兄弟之情。大哥也能送你那位崔姑娘一条活路。”杜褚走到杜樾的面前,他身为兄长,却比起胞弟略矮一些,更何况也不知是传承自父亲,还是自身弯了太多次腰,杜褚自知自己不仅矮,还略臃肿些、佝偻些、庸常些。
他未尝不曾用含着嫉妒的目光看过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弟弟。两人分明有着大致相似的容貌,但是弟弟却好像更俊朗些、更正直些、更惹人喜爱一些。
——一定是我为这杜家卑躬屈膝太久,弄得整个人仿佛都把奴才像刻在了骨头里。我是为了弟弟磕头的,是为了妹妹磕头的,是为了杜家磕头的,我是为了家族的基业才会变得这么不堪入目的。
杜褚时常这样安慰自己,同时总是暗暗记恨着总在随心所欲的杜樾。崔桃红确实美丽灵秀,但是那有什么用处?纵使仇氏是一个只在乎自己颜面,成天想着从他这里再搞来一次美人骨的看着就让人觉得无趣的女人。
但是那是锦绣绸庄大东家的独女啊。野花开得再美,无名无姓的,搬到院子里又有什么用,一根枯枝,哪怕天生丑得人心里乏味,瘦得了无生气,但是那是仇家长出来的。
要为杜家和大局考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随意地与别人定下承诺,怎么可能去追求什么琴瑟和鸣。那都是说给没有前途和抱负的人家听的。
杜褚想着,他努力想要挺起腰板,想要让自己挺拔起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他落在船埠上的影子依旧带着一条佝偻的弧线:“写吧,二弟。你从来未曾给杜家做出过什么牺牲,最终还弄得这里一团乱麻。”
“我若是死了,那么杜家可就绝了后。你忍心你那个小侄女从此没有爹娘,甚至自己还要被没入奴籍吗?写吧,你欠了杜家这么多,眼下你总不能真的赶尽杀绝吧?你想想娘亲,想想你的小侄女,想想杜家这么多人,你真的忍心吗?你忍心让为兄就此死去,徒留下她们无依无靠吗?”
“……”杜樾嘴唇抖了抖,他就这么望着自己的大哥,许久才接过一旁家丁递上来的笔,“你说好的,一定要安置好崔姑娘,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这已经烂透的杜家,我是为了娘亲不要太过难过,为了让小侄女起码能有个爹娘。你要好生照顾娘亲,从‘菜人’的买卖里抽身出去,不要让她再为我们的事情烦忧了。”
杜褚眼中闪过一瞬不耐烦,不过随即就转为含着泪的笑:“为兄明白,你放心吧。”
闻言,杜樾低下头,笔尖在纸上轻轻颤抖,笔尖凝着饱满的墨,悬停在空中将欲落下。随着一声叹息,杜樾缓缓落下手中的笔。
“不可以!”
伴随着一声尖锐而凄厉的叫喊。苍白着脸的崔桃红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她一条衣袖空落落的,半截袖子随着奔跑的节奏飞舞起来,就这么左边撞一下右边推一下,居然穿过了那么多的家丁,一路直奔到杜樾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