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这刀鱼可是这里的招牌菜,鲜美非常,我甚是喜爱。”张峒道捡了一块雪白的鱼肉送到宋许碗里,“可惜今夜无酒,否则配着花雕更显得鲜甜——宋主簿快些尝尝。”
宋许连声道谢,拾起竹箸捡了一小块抿在嘴中,不由得连连点头:“百忧镇正处长江水势斡旋处,多是渔民,这白刀鱼果然肥美。”
“长安周遭可吃不到这江鲜,我也是到了这江淮一代,才知道天下居然有如此美味。”
李平阳坐在一旁暗搓搓给自己夹了根鸡腿,偷偷瞟了一眼张峒道那眉眼含笑意气风发的模样,相处这几天下来,她一瞧那模样就知道张峒道憋着没好事呢。只不过对面也不过是个县衙主簿,莫说她,就是伤了腿的张峒道都能轻易对付这白面书生。
没有危险的时候人便总能生出看热闹的趣味,眼下她乐得观察张峒道到底打算干什么。
宋主簿似乎被说得有几分茫然无措,不知道张峒道要做什么:“张大人谬赞,乡野之地,如何能同锦绣长安相比呢?”
“怎么不能?这里的好东西可是在下在长安闻所未闻的新鲜讷……”张峒道上下带着笑细细打量一番宋许,身体微微前倾笑道,“宋主簿能做到今日之位,实属不易啊。”
这话叫宋许猛然一愣,战战兢兢好一会才略带忐忑地含糊回道:“祖母荫蔽,方有今日。”
“宋主簿过谦了,主簿聪慧机敏又敏而善学,方能得今日仕途。只可惜君虽然才能远胜于此,却只能久居人下,不得施展才能。”张峒道捏着茶盏在指间转了转,垂眼笑了起来,“子谦心中,就不曾有过郁郁之感?”
这话说得宋许脸色发白,慌乱中差点要跪下来,被张峒道一把拽住双手:“子谦何故慌张,本官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
“这,大人……”
“子谦,无需如此惊诧。”张峒道垂首拍着他的手背,亲热地把他拽过来,“县丞县令老爷如何跑和州府那么勤快,却放着这县衙交给你一人打理,此中道理子谦莫非当真不知。他们分明是欺子谦在朝中无人照拂啊。”
“治理县衙的事情,纵使忙到死谁又能记得呢?倒是去和州府衙送些礼物,等过几年说不准便得以提拔了。本官身处长安,这样不公平的事情见得多了,自然是知道你的委屈的。”
宋许神态越发不安,罕见地不曾接话。
“子谦莫怕,和州府这棵树对子谦来说还是太矮了。心怀大志之人,怎能屈就于此呢?”张峒道拍了拍他的手背,“在下有一件事情,想与子谦商议——杜旭说起这乌江县一代多是‘菜人’的买卖,因这‘菜人’有些奇效,才会屡禁不止。可有此事?”
李平阳恍然大悟,不由得看了一眼张峒道:好家伙,这人打的居然是这样的主意!
“这,臣下不知。臣下只知道,此等恶行,应当人人诛之,圣人典籍只说君子因以仁爱为美德,从未承认过天下可有损人而利己的妖法!”提到这件事,宋许脸色瞬间便白了。
张峒道摆摆手,示意他莫要这么激动,再开口时候语气冷淡不少:“宋主簿何须如此大惊小怪,本官不过是好奇多问几句。宋主簿这般,不知道还以为本官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当真是无趣!”
宋许手臂一阵颤抖,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张峒道一摆手拦下:“没意思没意思,宋主簿你这人可真是没意思。吃菜吧!”
李平阳趁着他们一个摆着架子一个食不下咽的当口,偷偷把半碗炖菜扒拉到自己碗里,一边扒拉一边抬眼注意着两边的变化。
“张大人,臣下……”
张峒道摆摆手,神色倏忽间便冷淡得吓人:“宋主簿无需多言,本官本来对这些事情便没有什么兴趣,方才不过是一句玩笑戏言而已。这些话你还是不要说与本官了,省得到时候主簿还要怀疑本官有什么用心。”
场面便这么僵持在这里好一会,宋许低下头,心里不知涌起几多愁绪。李平阳趁着这会儿功夫又夹了一只鸡腿,这次被张峒道用余光瞥见,随即立刻以严厉的眼神试图制止这种一人占二腿的贪婪行为。
——未遂。
就在李平阳用小碟子一丝一丝地拆鸡腿肉送到嘴里的时候,忽然听得宋许的声音:“张大人,许虽仅为县中小吏,却也读过道德文章,子曰:有君?之道四焉。其??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只有对百姓有恩德,管理百姓遵循礼法之人,才能收获民心,长安之乱到如今已有五年,多少道德沦为空谈,朝廷百姓非相亲而相恨,如此下去如何是好?”
“许名微德薄,有一言不得不发——‘菜人’乃是天下之害,人相食便是乱世惨剧,而今却堂而皇之,实在叫人触目惊心。且不论其他地方,单单是乌江县,多少贫苦人家的孩子因此沦为刀下亡魂,多少书生姑娘因此而命丧黄泉,这一桩桩的背后都是人命啊!这本就是骗人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