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已经递到了他手里。
他抬头,盯着陆怀谨看了两秒。
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眼里掠过了一抹兴味。
然后,他便低头继续雕琢起来。
他雕琢的时候,世间万物仿佛都不复存在了。
孔谋既没管他的朋友,也没管这些徒弟什么的。
他做根雕,眼里就只剩下了根雕。
期间,除了切换工具的时候,会和陆怀谨偶尔有一两秒的眼神接触。
除此之外,他甚至连姿势都很少变换。
陆怀谨也很自在,因为他这个位置,是绝佳的观赏位。
也是借了这一次的机会,他才能凑上前来。
以前,孔谋做根雕的时候,他都只能远远看着,然后借着劈柴的时候,稍稍练上一两下的。
当然也不能练得太过火,不可以把柴火劈得太细了。
不然的话,柴房的人要发脾气的。
因为那样子的柴,太不经烧了。
陆怀谨看着孔谋切换着各种工具,非常顺滑。
到了后来,他发现两人配合相当默契,甚至头都不抬了。
这一两秒的眼神交流也没有了,孔谋安心地伸手就行。
一直做了整整一天,这个根雕才完全做好。
“这是……?”却是孔谋那去而复返的朋友,睁大眼睛疑惑地问着。
孔谋愉快地将手里的刻刀随手一伸,果然陆怀谨就接了过去:“你觉着像什么?”
只见这原本奇形怪状的酸枝木树根,经他手这么一雕琢,竟是摇身一变,成了一处奇峰。
那山上,全是嶙峋怪石,轮廓或锋利,或朽顿。
唯独在那山巅,却斜斜地探出一枝青松来。
那青松树枝歪斜,看着摇摇欲坠,好像马上要不行了。
可是偏偏生机勃勃,哪怕在这一片怪石之中,也张扬出它独特的风姿来。
衬着这青松,却丝毫感觉不到这山峦的锋锐了。
整体怪得让人惊心,却又奇得让人赞叹。
“果然啊,看山不喜平,这……真是不错!”
陆怀谨唇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着,真是雕得极好,和他原本想象出来的,一模一样。
不,甚至,比他想象得还要雕琢得更好一些。
他正欣赏着,冷不丁有人问他:“你觉得这雕得好不好?”
陆怀谨怔了怔,一抬头发现是孔谋在问他。
“好,当然很好。”
“哦?好在哪?”孔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这要是说不出个二五六来,今天怕是要得罪孔谋了。
因为孔谋不喜欢那种好吹捧的,也不喜欢别人无脑追随他。
就像他这边有这么多人,他收的徒弟却并不多。
旁边候着的,大多数是自愿留下来做帮工的。
倘若陆怀谨回答得太谄媚,别说做他徒弟,怕是直接会被赶出门去,帮工都做不成了。
这也不是没有先例,以前也有人干过。
陆怀谨想了想,神色还是比较平静:“好在这松树,枝足够的低。”
这个思路,倒是让人为之一震。
“诶?”
不少人压根都没察觉到这一点,都在为那嶙峋树根摇身一变成了怪石山峦感到惊奇呢。
此时他一提,他们才转移了目光,看向那微微倾斜的树枝。
确实是低了点儿,按照这松树的树干雕琢的方向,原本,这松枝该再往上一点点的。
“太低了?”孔谋微微一笑,却并没有生气。
“不,是低得很好。”陆怀谨伸出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松针:“这松针,雕琢得有些粗糙,模糊。”
此话一出,有些人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
真勇啊!
他们看陆怀谨的眼神,不禁有了些同情。
没有办法,陆怀谨恐怕是飘了。
他这才是个帮工,真以为孔谋让他劈了一斧子,就是对他另眼相待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指出孔谋技艺不精,怕是直接把人得罪得死死的了吧?
不等其他人说什么,陆怀谨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冰雪凝固,所以树枝上会有一团一团的冰,偶有松针透出,却不明显。”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陆怀谨微微一笑:“会低,却又不太低,才让人更觉其严寒。”
得是有多么冷的天呢,才让那雪花都在枝头凝固成了霜冰。
尤其是,只有这些冰雪,才经了细细的打磨。
其他人粗略一看,只会将目光停留在那嶙峋怪石,山峰奇峦上。
而陆怀谨看的,却是这些微末细节。
而这,也正是孔谋最自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