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时候,白梦今就像所有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不知天高地厚,认为自己是世间最特别的存在。
她闯通天路,拜上三宗掌门为师,有一个天生剑骨的师兄,自己也是世间少有的奇才。她怎么会不自视甚高,怎么会不恃才傲物?
直到老天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让她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宁衍之淬炼剑体的工具,师父收她入门都是别有用心!
后来,她从玉仙子变成玉魔,逐渐接受了现实。
这世间是有受天道钟爱之人,譬如她的师兄宁衍之,生来就是人中龙凤。又或者无极宗宗主凌步非,绝境之中仍能找出一条生路,登临绝顶。
唯独不会是她。
她是修仙界人人杀之后快的大魔头,她是天道厌弃之人。
她只是不服输,天不让她活她偏要活!
千年时光悠悠而过,当初拜师入门时的誓词早已随着烟尘散去,所谓除魔卫道、护佑苍生的信念在道基被毁的那一刻,都成了笑话。
她重生回来,怀着阴暗的心思给自己找了个挡箭牌,意图蒙骗天道,披上人皮,阴谋算计着想要报仇。
结果现在她发现,也许事情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这一切都是天道给她留的生机,让她去做那个救世英雄。
她不是天道厌弃之人吗?怎么配做英雄?
倘若猜测是真,过去千年她所受的煎熬又算什么?难道这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夜半时分,四周一片静谧。
一道轻烟从阴阳伞里逸出,化成胡二娘的模样。
经过五年的温养,她元神恢复了大半,已经能主动现形了。
“你今天怎么没有修炼?”她问。
白梦今靠在窗边发呆,手里酒壶空了大半,听得问话,转回头:“前辈。”
胡二娘打量了她一番,说:“你心情不好。”
白梦今点了下头,又灌了一口酒。
胡二娘想了想,在她对面“坐下”:“或许,你需要个人陪你说说话?”
白梦今淡淡笑了下,没拒绝她的好意。
“前辈,你活着的时候是好人吗?”她问。
胡二娘答道:“不算吧?我入道前是山大王的女儿,就是拦路劫道的那种。”
白梦今点点头:“倒是符合前辈的脾气。”
胡二娘笑了:“你见到我的时候,我的脾气已经好很多了。当初我主持山寨的时候,才叫暴躁。凡路过山道的,必得留下点东西。后来遇到个书生,穷得两袖清风,我看他长得好看,就想留下来当压寨相公。”
“啊!”白梦今轻呼一声,“是莫愁姑娘的父亲吗?”
“不是。”胡二娘神情颇为惆怅,“他其实是个修士,看我还算有良知,就留下来渡我。我们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大彻大悟入道,他就走了。”
白梦今笑道:“前辈既入了道,想找到他也不难吧?天下虽大,但修士是有数的。您能以散修之身化神,可见天资过人。”
“我找了他很多年。”胡二娘轻声说,“直到很多年以后,我已经元婴了,才寻到他的消息,原来他已经在除魔的时候故去了。”
白梦今默然片刻:“终究是缘分太浅。”
胡二娘淡淡一笑:“是啊!后来我遇到个志同道合的人,就与他结为道侣。可惜的是,缘分也只有百年……本以为有了女儿,总会长长久久陪伴于我,没想到最后仍然只剩下一个人。”
白梦今不太理解胡二娘的想法,因为她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当玉魔的时候便是有些手下,也算不上陪伴。不过,她能理解对方的心情,就是一直不能如愿,始终被辜负。
“前辈,假如,我是说假如……”她慢慢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过去种种痛苦都是天道对你的考验,最终是要你去救世,你会顺应它吗?”
这个问题,让胡二娘疑惑了:“你发现了什么?”
“你会吗?”白梦今追问。
胡二娘思索片刻,说道:“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心中有没有怨。我以为,这世间的命运,并不都取决于天道。倘若一切都是命定,又何来人定胜天呢?”
白梦今慢慢点头。胡二娘的意思,没有所谓的命定,天道管不了那么细。譬如气运在宁衍之身上,只是让他天生比别人多了剑骨,悟性比别人强上许多,并不能让他事事顺心,全无波折。
如果一切都是命定,前世又怎么会一路滑向深渊,以至于天道要给她留出一线生机,让她推翻重来呢?
要是这么说的话,她前世所受的苦,并不是一定要受的。天道没有厌弃她,只是她被人为地推下了深渊。
“我已经很多年没当过好人了。”白梦今长叹道,“忽然要去做好事,有点不习惯。”
胡二娘却很惊讶:“你本来就是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