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窈起身,把书案上一纸合起对捏,她知陛下最惜时间,便以最简短的话回道:“微臣才浅,只敢把想法写在纸上,请陛下过目。”
宦官杨范把纸张对捏着接过,呈至天子。
在皇帝两侧侍奉的小宦侍也均是灵透人,全原地侧身向外,保证余光窥视不到纸上内容。
元恪展开这张纸,上面只有五个字:去疾莫如尽!
这句话出自《左传》,意思是除恶务尽,不留后患。
除掉宰辅和彭城王是元恪早下定的决心,非他刻薄寡恩,而是想稳坐皇位,就不得不用狠决手段!
然而念头容易,真正实施艰难,尤其元禧谋反失败,成了北海王、彭城王的前车之鉴,想必二王接下来的日子都会藏锋以求自免。
“尉窈随朕来。”他要听听她对“去疾”的具体阐述,是怎么个“去”法?
如无具体应对计策,空有大志,那尉窈非但不可重用,还得贬离东极堂,免得以后犯下大过错牵连到赵芷。
留在殿内的朝臣一个个强忍抓耳挠腮,太想知道尉窈在纸上究竟写的什么,竟让陛下独把她带到殿外询问!
弯月让寒夜更添清冷。
皇帝令众侍卫都止步,由尉窈一人跟随,广阔殿前遍栽奇草绿植,白天里郁郁葱葱,黑暗里张牙舞爪。
二人都很轻的脚步声先后停下来。
元恪先问:“你认为元晖、甄琛的献策不足?”
“是。”
尉窈知晓陛下沉默就是允许她细述,其实早在对付高聪那厮时,她就谋划过如何贬、杀宰辅,于是不作迟疑,她只按眼前的询问回答:“元侍中、甄中散的献策里皆忽略了一点,无论把北海王贬至偏远州郡,还是贬为司州刺史,在当下元禧势力还未肃清的形势下,都会被居心叵测的人煽动传闻,损陛下宽厚仁慈的声名。”
“再者,倘若按他们的计策班行诏令,谁能保证几年后北海王不会突建奇功,重新得势?到那时陛下赏不赏北海王,都会比现在更加进退两难。那这几年耗费的光阴算什么?”
元恪凝视低眉娓娓细述的尉窈,她的每一句话,都说进了他的心坎,实际上,刚才元晖和甄琛各说计策时,他是极恼火的!
作为天子的谋士,竟然连杀一名宗王的念头都没有,还各个自以为是,瞎耽误工夫说一箩筐废话!
元恪:“再说说,如何……去疾莫如尽?”
“是。”既然是赌前程,尉窈当然得赤胆忠心,言无不尽!
她细述道:“北海王自以为聪明,实则失算。倘若他忠于陛下没有二心,怎会在元禧势败后屡次辞官?不正说明他藏匿祸心,才以退为进试探陛下么?”
这番揣测和元恪对北海王的猜度不谋而合!
尉窈继续说:“北海王的以退为进,实为一步好棋。若陛下贬他的官职,眼下便会失朝野人心,他是陛下的叔父,迟早会回京!若仍让他任司空,则会让依附他的逆臣更多,接下来,只要他小心行事不露马脚,恐怕他在司空的位置上至少要顺利几年。百日防贼易,千日防贼难!”
“微臣认为的破局之策,是给北海王加官,此举并非真的抬举他,而是彰显陛下的仁慈和宽厚。”
元恪轻“嗯”一声,尉窈立即停止谏言。
“元详已位在三公,那就加三师中的……太傅职。”
太师、太傅、太保并号“三师”,皆为一品。
元恪又道:“同时加彭城王太师。”
太师才是尊上之尊,贵中至贵的百官之首。
尉窈立即称颂:“陛下圣明,还是陛下想得周全,如此既抬举了元详,还让他与彭城王相互牵制。”
元恪不言。
尉窈明白了,她的计策不够扳倒元详。
当然不够!
她继续讲筹划:“如果元禧是狼,那元详就是伺机而动的狡狐,必须用名、利诱他张狂,暴露出和元禧一样的狼子野心,便能令他和共叔段一样多行不义。此计……可同时向他的母亲高太妃施展。”
她用仍带稚气的面庞,说着致宰辅大臣死地的计谋,此情景让皇帝心生回忆。
废太子跋扈时,最常欺负的皇子就是他,他为了不让母妃担忧,便躲在屋里,面对着铜镜中的自己,说一些置废太子于死地的狠话。那时他只是普通的二皇子阿恪,只能孤独地欣赏镜中锐气的自己,那时他幼稚又狠,无势力为倚仗,做什么、是生是死都得赌运气,和此刻献策赌前程的尉窈真像啊。
元恪:“好。往后勤学纳奏拟诏,以待政务接任。”
尉窈欣喜至极,感激而应:“是!微臣定不负陛下之命!”
太好了,她赌对了皇帝想杀元详的决心,今时起,她总算实现了重生之时许的夙愿……进朝为官,植中枢!
正月十三。
开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