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又来了阿。
拎起烂柯丢在一边,天后理了理脑子,摊开宣纸,一点墨,右手背在身后,左手运笔如飞起来。
“授谢彦章把截河洛兼攻讨下马贼使:委用所长,令专所任,以图为胜。游击将军踏白教练使谢彦章,十三从军,元服为将,一马横陈,强戎难窥。御侮之材,安民之选。近者狂胡寇犯,平津雄障,在乎存亡。我以李铎、陈令勋、邵儒貌恭敬而心险恶,诚非威重可倚,见万全于卧榻……”
“平阳争地,长安谓其门户,黑云来压。军容强盛,燎原愈急。张存敬孤军坐绛,敢断言孝宽复生,李氏步邯、坚、垂、欢之灾?以克用长赴幽州,唐主自恃常胜,独前进薄,是为决战之机……兵者禁不义,诛残暴。守正而业成,造孽而祸伏。惟明巢蔡以毒速亡,未有以酷……书不胜意,早睹旋师。”
“淮西之讨,日月无功。征时溥反于河阴,杀徐帅支祥。张彦球反于百井关…大军久出,士卒骚动,将帅谋乱……宜以良将,谨守边境。吴子陵、鲜于弥等姑息为是…”
“观军容使石彦辞,世代神策军将门,倍受隆恩。拔山军使王檀,彼自宪宗以来,累荷荣宠,唐无负也。乃因巢乱之际,誓灭国家。长直右使寇彦卿,怙命作威,残忍狡剽,鹰视狼顾。君之有寇彦卿,如曹操有司马懿…”
“敬与睿真纯阳圣人陛下:幸甚!序属仲秋,车驾东巡,录榜具知。太宗文皇帝德高于古王,材轶千古。内服诸夏,外收群蛮……泽遗子孙。陛下生于紫微,居北斗天庭。谋志成雄,虹贯江山。丕绩构显,威越龙荒。兴复之主,近代无比。如何外受蜚流,邀马饮河…盗发巢贼,人枭并起。汴宋困于侵暴,击攘四方,为民故也…今陛下果能为万世除害,擒傲慢武夫,使之峨冠。扫八表妖氛,令兽归田。则天下谁不宾从,岂独梁人哉?树定乱之帜,当纵横以振。但穷武力,则绛州虽小,中原疲惫,而城渊足食,众虽百万,未易见攻…敝语往怀…”
写到这,天后一张脸微微发烫。对一個素未谋面的年轻男子,对仇敌,为什么会下意识的口吻温柔?他提到我,会这么…心跳莫名其妙加速,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憎恨。
天后得了朱温拜托——飞书激怒李逆。但从辞藻看,她对李逆的印象似乎还不错…不论是出于场面需要,不得不捏着鼻子称颂,还是…算了,编不下去了——谋志成雄,虹贯江山。丕绩构显,威越龙荒。兴复之主,近代无比。这种肉麻话,她恐怕对朱温都没说过…而且行文主旨是在劝李逆打道回府,也没按朱温的要求以自己妇人的身份羞辱李逆…天后不对劲。
“……”
一口气写了十几封各式函件。有发往朝廷的,有给朱温的,有给部分大臣,多数是对朱温来信的答复。天后精力之旺,才慧之敏捷,把一旁女官、寺人都看得呆在那里。这也是朱圣对其奉若神明的原因。大小事——“温必先延访。有所不可,一召请旋,如期而至。”
十年了,一直如此,夫妻店的感觉。
虽说去年以来两人在不少问题上产生了严重分歧彼此渐行渐远,但朱温对她的依赖没有丝毫减弱。没得减。朱圣不是文盲,但能被后唐逮着身份攻击的“砀山田夫”,文化水平能高到哪?都是造反以后半工半读,离两千石家族出身的天后,还差得远。
“给蒋玄晖拿去,让他送。”
“宣徽使在…”
“不问,照办。”
“唯。”
待寺人忙里忙慌去了,她简单揉了揉手腕,恢复了寻常的死人脸模样。
侍女看了看那双宛如染缸里滚过的血手,正想请天后包扎,没料到天后站了起来,盯着挪到角落的烂柯看了好一会,缓缓伸手将它抓了起来。
天后斜抱着鲜血凝固在身上的烂柯,右掌五指在弦上轻轻捋挲,眼神流露出难得一见的遗憾、奇怪、陌生、迷茫、失望透顶,不像是在责怪一张琴,而是心疼被信任的事物伤害:“我以为,烂柯不会割破我的手。”
“圣人…”侍女递上一方绣帕。
天后置若罔闻,把烂柯放回菩提树下的平漆案,转身抓了把打旋的缤纷落叶,朝昭阳院外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