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手儿朝外走去。出了库区,赤日炎炎似火烧,箭步钻进肩舆,八个孔武寺人便稳稳抬起,耳边听着柔奴的压抑喘息,脑子又转移到了政事。
刘崇望密使劝降伪梁河中行营招讨使张存敬——可以理解为是对张存敬的观察以及对其与朱温关系的试探。
令人揣摩的是,张存敬拒见使者,却没杀。在该拿来证明立场的事上宽弘,是否可以认为并不是没得谈,只是时机不成熟?还是说,张存敬是个君子,不屑于做斩来使的事?
张存敬是个什么人,他不清楚,掌握的消息只有两点:一,善战,后世在征讨成德、魏博、河东、横海、幽州、河中的战争中屡立大功。易水一战,杀幽州兵六万,为朱温挣下了“自是河北皆服”的成果。
二,极受猜忌。历史上朱温先是让他持节徐州,但他实际当的是颍州刺史,没过多久又被调到宋州。整个状态就是,没实权,不断换地方,有搞不定的难活再叫他。
天复元年被派去讨河中,很快拿下。事成后,朱温拜其为留后,随即反悔,改宋州刺史。但不待上任,张存敬就原地暴毙。官方说法叫——“将之任所,寝疾,逾旬卒于河中。”
好歹遮掩一二啊。前脚还生龙活虎的在打仗,也没听说得了什么病,受了什么伤,后脚就急病而亡…寝疾二字何以服天下?
而且朱温是称帝后才开始大清洗的,张存敬是唯一在这之前被秘密处死的高层。
到底犯了什么忌讳?
难道是给天后…张惠送鱼的原因?
朱温缘何痛恨张存敬至此,这是个问题。但不用纠结,只需明白这是对“如此君臣”,不妨加把火让朱温提前逼死、处决这个大敌。
另外,宣布反正的蔡将吴子陵、鲜于弥得尽快给予支持、响应。
忠武军那边,也可派人去试试赵家的口风。
之前肯定没希望。忠武军毗邻汴梁,现在与他们接壤的淮西反了,长安可以通过邓州防御使、山东节度使经淮西对其输血,以应对朱温的镇压。
此番地缘格局的变化,会让将本被朱温压制的忠武军产生不该有的想法么?
先派人外交一波吧。
想着各种事,座下轿子忽然猛地一顿,让他身体往前一倾。
“干甚么!”他探出头一看,不由得傻了眼。
紧邻十余步外的萧索砖道转拐处,有两个看样子本是往北阙三清殿盈盈而去的曼妙背影。
约莫三十,碎鬓垂耳,发髻上戴着墨绿色的玉质莲花冠,黑边绣金的交领中紫羽衣隐饰了身材,而恰到好处勾撑出遮不住的挺立两团。手执一柄拂尘,搭在右臂上。宁静,娴熟。
此时驻足道旁,正迎着阳光拿手挡着眼睛在看自己。
圣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记得孟才人左眼角贴下有一颗宝刻渊薮的泪痣,而郑昭仪,笑起来一对眸子是标准意义上的“笑眯眯地”,极具感染力。
心乱了,说话的嗡声就像没吃饭,也有些窘迫:“嫂嫂…”
有那么一刹那,柔奴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贯从容不迫、冷漠镇静而寡廉鲜耻的大家也有为人害羞红脸的时候?
你不对劲。
“闻官军收复金荆襄?”孟才人的精神不错,莞尔一笑。
“是的。”
“中和还都,城春草木深,狐兔纵横,陛下雄姿英发,拯家国于倒悬,保得一方太平。先圣魂灵,足以欣慰。”孟才人真心实意的说道。
“侥幸。”圣人嘴上谦虚着,心下却得意洋洋。在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大将、官僚的马屁只会适得其反让他反感,女人发自内心流露在眼神的赞誉崇拜就不一样了。
哇,你真厉害!
女人和男人说出来,能是一回事?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且待中兴功成。”灵动的双眼看着圣人,郑昭仪笑眯眯地说了一句,然后拉着孟才人,朝着太液池、三清殿继续漫步去了。看样子,已然初步释怀。
挺好的,看着亲手救回来的两位嫂嫂一天一天恢复生机,有种主治医师的成就感,他与有荣焉。
他挑开窗帘。
看到了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掖庭宫女。
躲在角落里偷吃食物的年不过十二三的新一代小寺人。
独自坐在荷塘边默默观赏锦鲤的教坊舞姬。
这是杀材们血与火换来的结果,这是他夙兴夜寐艰难呵护出来的满庭芳、临江仙、清平乐。
晃晃悠悠到了蓬莱殿。宇文柔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涎水一擦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臣,臣不与君计较,再忍这么一回,绝无第十次。”说完便要落荒而逃。
“宣徽使。”圣人轻轻叫住柔奴:“乱了。”
反手一摸凌乱的头发,宇文柔狠狠剜了他一眼。自己也是真的不争气,每次都被玩得银河直流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