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前线返汴以后仍是与心腹一同议政,但其实往往提前就与李、敬讨论好了。倒不是不信别人,而是经过这么多事,朱温不得不对很多人的心态、立场深感担忧。
真天子到底是真天子。没有威权被中官当木偶的真天子可以挑动巴蜀诸镇围殴陈敬瑄、王建致死,可以让京西北、河朔讨伐李克用。恢复了一定威权的真天子,兵不血刃就降服了敬、襄,一句话就让卢彦威丢了横海节度使的帅位。虽说大梁眼下依然坚挺,李氏一时也不能灭掉自己,但群臣有没有人产生了害怕、恐慌、动摇,谁也不知道。
能全心全意为大梁好而出谋划策且有这个智慧的也就李、敬了。
“陛下。”敬翔又喊了一声,把几份公文拍在案几上,道:“魏博那边有消息了。”
“哦?”朱温转过身,用隐含期待的目光看着他,笑道:“田公可有教朕?”
“陛下…”敬翔已看过田希德的回信,也完全知道朱圣在希冀什么,但…稍稍组织了下措辞,道:“田公有言,使愿去帝号,复称宣武节度使,还所侵徐、陕、绛、河阳、曹濮于时、王、诸葛、朱各家。他自罢兵收镇,与赵、沧、齐代为转圜,请圣人还陛下官爵,与汴修好。”
朱温有停息东方战争的打算。
为此考虑了两套方案。
针对魏博,他密令敬翔派宾客去询问田希德,要怎样才肯握手言和。针对兖、郓、齐,他派员携财货、美姬前往,提出册封朱瑄、朱瑾、王师范为济北王、胶西王、齐王,并把曹州、濮州还给朱瑄,集结在东方的十余万汴军也会撤走;条件是接受他的诸侯王爵位即可。
这会,三镇还没回音,应是还在权衡。致力于六州太平的魏博出境作战的欲望其实真的很低,如果不是愤怒于朱温太过贪婪,加上朝廷复振、王师范下场给了他们信心,不会跟朱温动真格,所以这次看到朱温有低头的倾向,也想和平的魏博最先给到答复。
不过你也看到了,不太妙。
田希德他们的意思简单,就是要求朱温像当年的田悦、李纳、王武俊、朱滔那样,主动去除僭号,把这些年侵占的土地吐出来,并遣使入朝请罪,然后他们可以作为中间人帮忙斡旋,让天子恢复朱温的官爵。然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唔,一听就是老调解人了,经验丰富啊。
“没了?”朱温捋着胡须,小眼珠眯起。
“没了。”敬翔点头,见朱温不语,以为他在分析可行性,连忙道:“田公之说固显诚意。但成与不成,在长安。使去号,唐主复了陛下官爵则罢。万一不复,又或田希德翻脸不认账不肯承情。届时中外愕然,陛下威望自堕,小丑为天下笑,如何自处?”
义成军乱,感化军民变,淮西佑国军作乱,忠武军心怀叵测,大梁对直属地方的控制能力大幅下降,对外开拓愈发困难,这是一个苦涩的事实。
军队虽然没遭重创,但士卒不是傻子,外界发生的这些事也会潜移默化影响他们。当“天命”开始被质疑,诸事开始不顺,战斗力的下滑就不可避免。宣武本地、有富产的武人出于捍卫既得利益,大概不会动摇,但要这帮老狐狸继续为对外兼并而奋斗,洗洗睡吧。胜算不高的事,凭什么拼命?放两箭、击两槊努力一下就对得起赏赐了。
打不赢?打不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让你野心勃勃的?
现在中外的二十多万兵马,敬翔甚至怀疑能不能发挥出以前的七成功力。王彦章三万大军在拒阳川被杀了个落花流水春去也,不就是反映吗。陛下中和二年持节以来,可有如此惨败?
但在当前情况下,这未尝不是好事,因为它可以减轻、消除诸侯对大梁的恐慌、警惕、忌惮、敌视,有望让一部分人退出声、讨。如果大梁持续式微,李氏的削藩剑挥向关东,还可建立共抗长安的凝聚力。
总之,能想办法和东方诸侯暂时停战最好,可魏博这个方案实在…
去了帝号,且不提宣武,谁来保障陛下的安全?那时沦为笑柄,被人造反杀了全家拿着脑袋向朝廷求节度使,李竖会不给吗?倒不是在乎朱温的死活,而是他属于叛徒,祖辈四代都在唐朝做官。一旦被抓,按惯例,斩首独柳树、暴尸狗脊岭、灭族东市套餐就可以发放了。
他已是朱温的形状了,君臣共享一个老婆,烙印太深,即便李军不入汴,若朱温为部下所杀,他只有跟着被杀全家、被槛送长安两个下场。不止他,李振、裴迪、萧符、寇彦卿、张廷范、葛从周、石彦辞、天后、张存敬这些核心、高级党羽一个没得跑。都不用李竖要人,到那时,自有乱军下手。
“陛下?”
“唔。”朱温应了一声,慢条斯理的把信笺放下,却没理会敬翔,而是看着李振淡淡道:“举世来伐,我势日衰,朕意,不如烦田公调停,关门做节度使。”
饶是李振素狂,此时也小脸煞白,不敢立即答话。他是真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