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而巢至,举军大呼,声振河、华。克让力战,自午至酉始解,士卒饥甚,遂喧噪,烧营而溃。”——资治通鉴唐纪七十。
金光倾洒在拒阳川上。
好长的马槊裹着碎肉迎喉而来,突将使韩瑭被挑离坐骑。他看着扎穿自己脖子的马槊平端着自己的身躯带出数十步,方碰撞落地。数千只铁蹄次第而过,把韩瑭的齑粉与绿叶野花烂泥融为一体。
阻挡他们的汴军骑兵就像被围在墙角的一群花姑娘。
半路出家使不惯马槊的突将凭本能挥刀自卫,势若疯虎,而接二连三被扫落马背。
夹马将慌不择路,拼命往自家步军大阵钻。
广胜军手忙脚乱地抄弓对射。
天策外军雾露军一哄而过,突厥人像刈麦一样收割他们。
有人狂喷血沫,飞到半空的脑袋不可置信地俯瞰着自己的无头躯体。
有人抱着马脖子趴在马背上无助哭泣。
有人被受伤的战马甩落在地,断掉的十指条件反射地挥挡席卷的敌蹄洪流。
有人双脚勾死铁镫,闪转腾挪躲避迎面而来的丛枪。攒刺而来,衣甲、发冠、胸膛、大腿、眼珠、心脏、马足眨眼间被肢解拆开,分崩离析,流了一地。
有人嘴唇破裂,磕头哀求,乞降,回应他的是哈哈大笑。
“噗噗…”数十只箭扎满右云骑指挥使宋铎的一张脸。
立刻就有八九把斧头横刀争先恐后地砍向颈部。
“衣服华丽,首级怕不是值绢百匹!”
“这人是我的!”
“死开,老子是十将。”
“我去你娘的,谁到手算谁。”
拒阳川上鸮啼鬼啸。
“走也!”广胜军右厢马军都头陈令勋喘着粗气调转马头,直接撩弃帐下,仓皇而遁。
李军第二拨马军踹阵,韩瑭、张仙、宋铎、陈令勋、尹皓以五千骑迎战,败绩。
突将使韩瑭死于乱军之中,云骑指挥使宋铎被阵斩;大挫士气。汴人军不复军。
“哒哒哒。”锥形阵继续向前。
密密麻麻的前指马槊一进一抽就能溅出满目血雾。
如同曲辕犁田,拉出一条条可怖的深槽。
蕃汉轻重万骑挥槊斩斧,把风雨飘摇的汴贼行列搅了个稀碎。扭曲的面容,阙口的刀剑。粉嘟嘟的带筋内脏,热气蒸腾不断涌出屎尿的小肠。凄嚎,弥烟,呜咽。断成几截的蝮蛇被翻出土层。蓬蓬鲜血倒灌而下,蚂蚁淹死在巢穴。
大熊猫坐在山陂上,傻傻地俯瞰着被腥气所笼罩湮灭的春原。
熊熊烈火蔓延的漆黑柏树林滚出滔天白烟,睁不开眼的汴人在浓雾中眼泪长流,大喊大叫。
箭簇蔽日,蜂鸣雨蝗划破蓝兮晴空。
猎猎“王”字帅旗已然残破褴褛。
“杀!”大队步军稳稳推进,阵不复阵乌烟瘴气的汴军表现精彩至极。
“投了,投了!”
“你也要反?”
“别捅俺,愿为王师先导。王彦章贼子就在那!”
“我为朱温财货蒙蔽,竟如此昏头…”
“耶耶耶耶请受降,请受降!求耶耶开恩了,俺也是老实巴交的苦命人,呜呜…”
“李圣莫要杀俺,留俺一条狗命吧,就像养个恶人那样。”
不少汴兵扔了甲仗,匍匐得到处都是,磕头哽咽不止,泪眼朦胧;好像被虐杀怕了。
军官们气急攻心,挥舞着拳头、战具,却打起来这個,跪下那个。抓住张三跑了李四,管左乱了右。破口大骂四散狂奔的逃兵、摇尾乞怜的降人难以遏制地越来越多。什么武夫傲气、大丈夫尊严、妻儿老小的死活、君臣恩义,让它们统统去死吧。
随着马战失败,突将、夹马都全军覆没,广胜军跑路,打崩的汝军大面积卑躬屈膝,还在作战的邵赞部河阳兵、刘重霸部怀州兵审时度势,拥着主将转身就走。
“追!”
“抢了他们!”
诸军再也按捺不住,缀尾捕功,如野马脱缰,远超正常追逃速度,阵形也自动土崩瓦解。汴军多富豪,都害怕落在后面捞不到好东西。
圣人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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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余南征大军辰流雲散。王彦章怔怔望着滚滚东逝的洛水,彻骨冰冷蹿上天灵盖。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吗?
是的,谢幕了。
脑袋一片空白的王彦章耳边现在只萦绕着朱全昱、张存敬、丁会曾说过的一句话——汉德虽衰,炎精未终。未有用篡类铸篡业而久者,将见赤族。
也是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徐寅。
去年福建士人徐寅游历中原,献《几何赋》,文中“可惜繁华,堪惊倚伏。易服猛兽,难降寸心。任是秦皇汉武,不死何归?”几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