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也许是害怕看到门前冷落鞍马稀的物是人非,也许是恐惧家人失望的目光吧。一会相见,怎么说话呢。
大约兜转了小半个时辰,秦泰终于抵达了那座魂牵梦萦,种满庭树古意盎然的宅邸。它有一种令秦泰窃喜的亲昵,又有一种令他心痛的陌离。门前石兽已被拆除,熟悉的花圃已被填上。
隔着漆门缝隙,他看到婢女踮起脚尖慢慢悬挂红笼,语笑喧阗。庖厨来往,鸡羊飘腥。
还有几个兄弟家的总角在追逐嬉戏。看来是今年一起过纯洁。其中一男一女,儿子一袭灰衣,面带微笑,恬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弟弟妹妹。女儿蹦蹦跳跳,笑起来可见缺齿。
模糊的记忆浮上心头。
在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以前。
“秦泰会回来吗?他是不是被圣人抓去徒刑了呀。”
“阿辛,听说朱温来攻时,死在了河中。”
“死了就死了。夫人耻为恶人之妇改嫁在即,他回来又怎样。没听太公说吗,尸体运回来也不准他葬进秦氏坟茔。让祖宗蒙羞!要我说,衙内那种无法无天的杀材,死了得好!皇帝都敢喊杀,还有谁是他不敢下手的?”
“算算,从李昌言到李昌符,再到李茂贞、李继侃、王行瑜、杨守亮、韩甚么来着…哎…这个节帅那个兵马使的俺见得跟蚂蚁过路。心却都黑得紧,眼睛就没长。杀了十几年,落得哪好处…呜呜…反执了俺男人…躲到山里没辙,让禽兽半夜铐去,肥瘦论价,他长得结实,卖了三百钱…呜…你们小,没过世道…呸!秦泰和那些衙内被皇帝分了,老娘文王庙里没白烧香!”
“老婆莫哭。邢屠夫铺里现杀的羊,闻这骚味,银城武郡尉赶回来的吐蕃羊。冬至前金城太守就赶了一次。我看呐,羊价还得降。哦,盐价也要价。盐司铺撤了牌,隔壁上值的老吏说,官府要改新盐法,对半改。现价每斗280钱,对半该是…算了,朝廷哪有这心肠,啐。”
……
物是人非事事休!
秦泰靠着漆门颤巍巍地滑坐到地。一股无法言表的情感令他昏头花眼,倒不如不开恩呢,留在恶人军,新年也会有几天的饱饭…不看见这些,不听到这些,至少还有指望…俄而,漆门内响起一个旧曾谙的温柔少妇嗓音:“秋娘,快别闹,可回屋练琴了。老婆,你们用过午膳去收拾厢房。我过了除夕就走,与二位高堂说定了…”
接着又是一阵交谈声。
秦泰精神振作,趴在门缝外眯着眼热切观察。
那少妇燕环肥瘦,相貌憔悴,约三十一二岁的年纪,此时神同枯槁。秦泰睁圆眼,死死盯着戴氏。从上到下,从眉毛到耳朵,从胸膛到腿…想从中找到一些午夜梦回中的妻子音容。
“胖了。”
“怎么突然就要改嫁了呢。”
“嘿,外舅也不劝劝,好无情的心。”
…
秦泰一边笑,一边嘀嘀咕咕自问自答,好像这样能让他好受些。当两个身材岣嵝的老人缓缓映入眼帘,秦泰没了生息。他站了起来,鼻翼起伏翕动,脸上的尬笑也有些维持不住。阿翁何时衰老成这样。母亲摸着墙走路,是哭瞎了眼吧。他没有尖叫,任凭大颗酸泪啪嗒滴落。
最终,抹了把眼睛用力再看了看爷娘与一对儿女以及戴氏,秦泰踉踉跄跄走下台阶:“小吐蕃,我们走吧。”
只要一家人好,那他就放心了。
希望夫人选好门家吧,别再找个贼配军。
笑。
“不是…回家过年吗?”小吐蕃张着嘴,怯生生的。他能察觉到,秦大哥,很悲伤。
“去草料场,我以前在衙内担任马军都将时修的,管整整两千马军呢。”秦泰拍着小吐蕃的光头,强颜欢笑:“草料场暖和得很,咱打两葫芦浊酒,买些熟肉,夜里围着篝火,吃喝痛快。等等,我数数管教司发的盘缠够不够买别的…”伴着小吐蕃的雀跃,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消失在风雪。
乾宁元年将至。
改号诏书已下发尚书省,只待旦日。
半晚,紫宸门下,正在举行规模浩大的逐鬼辟邪仪式。熊熊火光之前,戴着面具身穿红衣的阴阳师,涂满黑颜料的太卜巫师手持乐器,叱咤怒吼的女御、寺人、武士汇集成一条队伍缓缓经过,诡异的笛声、激昂的鼓声、清脆的挞鞭破空声、磨牙声、笑声交织在这凛冬寒夜。
“驱傩击鼓吹长笛,瘦鬼染面惟齿白。暗中崒崒拽茅鞭,裸足朱衫行戚戚。相顾笑声冲庭燎,桃弧射矢时独叫。”枢密使靠在栏杆上,触景生情,一字一句地诵着孟郊的《弦歌行》。
圣人涨姿势了。
原来唐人过年也跳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