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房琯出的两税法的主意,根本是用不了的。
但裴宽不一样,一旦得知李林甫的破绽,必会出手。
偏偏裴宽与东宫亲近,到时圣人又要以为是东宫主使。
果然。
裴宽捻着长须沉吟起来,故意喃喃道:“怪不得……房琯近日在谋‘监修华清宫’的差遣。”
“我告诉他的。”薛白道:“他没告诉裴公?”
“你这竖子。”裴宽还在试图主导局面。
“看来,东宫隐忍,定不打算为裴公谋相位了?那裴公可以考虑考虑我们。”
说到这里,薛白却又不急着说,停下话题,举起案上的冷茶饮了一口。
今日他一番话直言不讳,像是完全没城府。
因为面对裴宽,不需要绕弯子,利益明确,敌我清晰。
事实上,李林甫也知道裴宽对相位的威胁,现在李适之已贬谪,右相府的仇敌名单上裴宽一定名列前茅,而薛白才排到哪里?
裴宽心里实则已焦急欲死了,越直截了当的话越管用。
果然。
“你们……是谁?”
现在裴宽不说“乳臭未干”“竖子”了,薛白反而不急,从容问道:“裴公打听这些,莫非是想告诉东宫?”
“你信不过老夫?”
“信裴公,否则我今日便不来了。”薛白很给面子,沉吟道:“这般说吧,前阵子我给国舅献了榷盐法,哥奴对此十分警惕,严防死守。裴公再看眼下时局,若有人能助国舅一臂之力,会如何?”
这“国舅”并非杨钊,而是杨贵妃的兄长杨銛,官拜鸿胪卿、上柱国。
裴宽果然眉毛一挑,倾身向前,低声道:“你们早有计划?”
薛白笑而不答,低头饮茶。
“你这孩子。”裴宽叹息道:“还是信不过老夫啊。”
“裴公曾指导过我写诗,因此,我有几桩小事提醒。”薛白道:“听说,裴公与宜春太守李公亲近?”
提到李适之,裴宽果然目露忧愁,掩都不掩不住。
他入朝以来,想引援东宫对付李林甫,但东宫自保都难,向来是不出手的。
薛白道:“我还得知长安有传闻,哥奴不久前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白皙多须、身材高大、风度翩翩的美男子逼近他,贴到他身上,推也推不开。他醒后,对手下人说‘其人形状类裴宽,乃裴宽谋代我之故也’!”
裴宽当即背脊一凉。
他非常清楚,严挺之、张九龄、韦坚、皇甫惟明、杨慎衿、李适之等人之后,轮到他了。
努力镇定下来,裴宽将手掩在袖子中,用力捏了捏,问道:“真的?”
“裴公竟这般相问?”
“你从何处听闻的?”
这是达奚盈盈在右相府打听到的,薛白却不会实言相告,只道:“我有我的门路。”
“你们联络老夫,意欲何为?”
薛白沉吟道:“我有几位朋友马上要春闱覆试,不知裴公可否出手?”
裴宽微微蹙眉。
他兄弟八人皆及第,这方面的人脉自是不缺的。且他官任御史大夫,其实比王鉷更有监察对试的权力。
“若让老夫猜想,春闱五子,三人赴考,大抵一人及第以平风波,两人落黜以施薄惩。”
“他们三人皆才望不凡。”
裴宽先是捻须沉吟,略显为难,最后却是洒然一笑,抚须道:“此前听你说,打算今秋岁考,开春省试?”
“是。”
“你诗写得好啊,老夫若能主持一场春闱,必点你为状头啊。”
裴宽既然决定答应薛白的要求,干脆再给个许诺,让薛白背后的人给他谋宰相之位。
但这许诺根本不对等。打个比方,若裴宽能助薛白拜相,宰相薛白也能轻易点裴宽一个状元。
一听之下,薛白略有些失望,感觉到裴宽不擅权术,又眼高手低,还与杨慎矜一样有些高门贵子的毛病,怕是在李林甫的攻讦下存活都很难。
眼下却不是嫌弃的时候,他面露喜色,道:“如此,多谢裴公了。”
裴宽抚须而笑,风度翩翩,问道:“何时引老夫见国舅?”
“覆试后再谈如何?”
“也好。”
此时不是长谈之机,两人对视一笑,起身而出,走过偌大的别业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