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扶棺回幽州
灵堂设在城郊的一处老宅里,临时搭建的,仓促而简易,就像施宣铃的阿娘曾经在施府里躺过的那座灵堂一样。
兰豫白已向允帝请旨,头七之后,便会扶棺回幽州,带宁玖娘的尸骨归家。
他对于夫人身亡给出的理由不过是短短八个字——
除夕争执,意外坠塔。
这毕竟是家事,允帝也没有过问许多,只是准了兰豫白的上奏,不管越无咎如何阻拦,他也终究连自己姐姐的尸骨……都无法留住。
是的,越无咎去找过允帝,想为宁玖娘,为越家讨个公道,想重新翻案,想严惩幕后真凶,可他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哪怕他将除夕之夜发生的一切皆如实告知允帝,他得来的却依然是允帝的一顿雷霆斥责,曾经最疼爱他的那个“舅舅”甚至将桌子都掀翻了,咆哮着让他滚出去,让他永不可再提越家一案!
仇人近在眼前,越家却翻案无望,又一夜之间痛失阿姐,越无咎终究是扛不住这巨大的打击,彻底病倒了,他连夜发起了高烧,人一直说着胡说,就像那时刚被流放到云洲岛上时,他在海船上一病不起,浑浑噩噩地抱着施宣铃,不住地喊着她“娘”时一样。
这一次,依然是他的“小铃铛”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整夜整夜地守在他身边,不断地想着办法为他退热。
可是少年心头的伤太深了,他经历的苦楚太痛了,寒冷的雪夜里,他浑身却烫得犹如正身处修罗炼狱中一般,他只是抱住施宣铃,抱住唯一陪在他身边的妻子,一遍遍地在她耳边重复着:
“我不会,绝不会……让兰豫白活着离开皇城的。”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任是谁也不会轻易放下,越无咎的每一声梦呓,都像一把尖刀,在施宣铃心上狠狠地划下一道道血淋淋的印子。
她原本想要对他说的那些话,都只能在这样的时刻尽数咽了下去,她不敢再刺激他分毫,不敢再让他得知更多不堪的真相,她只能在他说着胡话时,紧紧搂住他,抚摸着他滚烫的额头,贴在他脸颊边,柔声对他道:
“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阿越,我知道你很痛,你挺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场雪马上就会停下来的,不会再有人死去的,不会的……”
这些呢喃的话语不知是在安抚着越无咎,还是在哄骗着她自己,不知不觉间,施宣铃脸上已淌满了眼泪。
她的一颗心也像追随着宁玖娘而去一般,不断地往下坠去,不知何时便会摔得七零八落,再也拼凑不完整,再也辨不出自己……来时路的模样。
当好不容易喂越无咎服下药,看着他沉沉昏睡下去后,施宣铃裹上斗篷,悄悄去了一趟城郊的灵堂。
那座老宅是裴世溪的地盘,就连灵堂都是裴世溪仓促之间备好的,越无咎连阿姐停棺之处在哪都找不到,而施宣铃知晓却又不能说出来,她只能替越无咎去灵前为宁玖娘上一炷香,也顺便去见一见兰豫白,劝说他一些东西。
可施宣铃不知道,早在她之前,便已有人给兰豫白带过话了。
裴世溪同兰豫白兄弟一场,奉氏与贺兰两家又有百年盟约,交情着实不错,可他私心里却觉得宁玖娘早就该死了,所以他虽为宁玖娘准备了灵堂,自己却从未去灵堂拜祭过一次,他只是派小陌去给兰豫白带了一本佛经,以及几句话——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如今,会烧伤你的那团火熄灭了,你再无软肋与顾忌,天高海阔,任尔遨游,待得盟约大业成,杯酒映红烛。”
若是这番话宁玖娘泉下有知,只怕会托梦夜夜去怒骂裴世溪,她尸骨尚未寒,裴世溪便已开始劝兰豫白放下旧爱,待得大业一成,他什么女人没有?
可这红烛能再燃,交杯酒也能再与新人去饮,但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意,还能重来一次吗?
裴世溪心中毫无男女情爱,只有奉氏一族的大业,所以他不会懂,也不屑去懂。
当施宣铃来到城郊的灵堂时,院中万籁俱静,只有一道寂然的背影坐在棺木前,如同一尊石像般,久久未动。
名动幽州的兰家四公子,背影依然清俊如竹,不改风华,只是他那一头青丝,如今已全然变白,如漫天纷飞的白雪一样,清寒入骨。
原来人伤心到了极点,当真会一夜白头,施宣铃一边踏入灵堂,一边眸光复杂地望着棺木前守夜的那道颓然身影。
她心中五味杂陈,莫名地,便问了一句:“值得吗?”
兰豫白的身影依旧一动也不动,仿佛被钉在了棺木前,施宣铃叹了口气,在灵前上了炷香,又跪拜一番后,这才扭头看向旁边的兰豫白,轻轻地说出了心底之话:
“你们贺兰一族,其实不必为了奉氏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