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您来自哪里?”
这是冉冉开口问车夫的第一句话。
车夫睁眼,虚弱地看了冉冉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冷哼。
冉冉没在意,反而面带微笑地介绍起伊丽莎白的家乡。
“我看过金色晚霞连接着金色麦田,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灿烂的金色。”
“也看过厚厚的白雪铺在田野上,像给世界穿上银装。”
“我看过穿梭在林间的清澈溪流、也看过在旷野边缘起伏的连绵山峦。”
冉冉并不知道伊丽莎白的家乡是什么样的,关于伊丽莎白这个角色,她知道的就只有副本一开始背景介绍的那句话。
她现在描绘的美景,都来自已经死去的托克的画。
他的画是那样传神,让彼时视力残疾的冉冉也能身临其境。
冉冉不动声色掩下眸中的感叹,即便只是为了那些画,她也为托克的逝去而叹息。
不仅托克的画是生动的,冉冉的描述也是生动的,短短几句话,那些美丽的景色好像就在众人眼前浮现。
阿尔芒怔愣片刻,伸手摸了摸冉冉的头,把冉冉弄得一脸懵。
车夫看着冉冉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你难道不是一位尊贵的小姐吗?”
冉冉微笑着,“不,我是一个人,能用眼睛看到万事万物的人。”
能看到绚烂的风景,也能看到每一个受苦的人。
车夫垂下头,无奈笑了笑,“那你要盘问我什么?为什么要杀人?”
冉冉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车夫,“不,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做什么的。”
她的怜悯来自这个世界之外、站在恐洞之上。
【食花者】与【螟蛉路】更大的差异,冉冉感觉她已经明白了。
不在恐洞面积,也不在难度,在真实性。
恐洞游戏提醒每一个进入游戏的玩家,这只是一个副本,可这个副本里面的每个人都那么真实,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每个人都在过自己的生活。
阿尔芒威严无比,站在城堡权利的顶点,他为她讲述的她和莱昂诺尔之间的故事字字生动。
车夫一言不发潜入庄园,只为了杀死远比自己强大的阿尔芒,像蝼蚁挑战大象般。
完全不同于螟蛉路里机械的、仿佛只有骆家是鲜活的情况…食花者实在是太真实了……
车夫抬起头,一双平静的眼睛看着冉冉,“我是农民,来自金穗村。”
“你说的金色麦穗、白雪田野我都见过。”
好像不需要再说更多话了,冉冉看向阿尔芒,“他绝对不可能杀托克的。”
“他和托克是一样的人,区别只是,托克的希望还在、希望带来生存的意义,而他的希望已经消失了。”
希望消失,四个字简短无比,可却是残酷无比。
没人能忍受没有希望的生活。
希望的光消逝之后,生活里只剩下绝望,那将是最深沉的黑暗也无法比拟的可怕。
它意味着前路暗无天日,永久地暗无天日。
乌云笼罩大地的时间稍微长一点,人类都难免受影响,更不用说这片乌云将会永久笼罩下去。
人类只会走向一个结局——自我毁灭。
这位伪装成车夫的农民显然是想在自我毁灭之前,耗尽最后一点希望。
冉冉看着他平静的双眼,忽然间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平静。
阿尔芒看了冉冉许久才开口,“我认同伊丽莎白的观点。”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也是金穗村的人。”
“托克是他看着长大的。”
钟宁不明白,“那他知道托克死了为什么一点都不伤心?”他下意识将他和钟生带入到托克和车夫的位置里。
他要是死了,伯伯一定会非常伤心。
听到钟宁童稚的话,车夫大笑起来,“何必伤心!托克死了我要伤心,威廉死了我也要伤心,我死了我也要伤心…”
“伤心不过来的。”
“而且没有意义啊,有多少像我们一样的人已经死了!他们只是还披着人皮不明所以地假装活着而已!”
“而你,孩子,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你也会死的!”
车夫的话,指向的不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钟宁,而是皮囊的主人小多。
“一场大火把绿溪村烧成废墟,这么长时间过去王国的救助来过吗?骑士团?护卫队?还是治安官?”
车夫笑出眼泪,“你见过天气炎热的时候,数不清的苍蝇会在人的皮肤里产卵吗?”
“我见过!”车夫冷冷地看着阿尔芒,“人的肉又臭又烂!”
“我还见过治安官为了讨好上面的长官,把强征来的葡萄美酒和粮食一起装在箱子里,用马车一辆辆运走。”
“我见过护卫队的成员们在白天酩酊大醉,比报纸上美艳得多的舞女围着他们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