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青山的灯光与东京其他地方并无不同,但却藏着整座城市夜晚的交际与食欲。
这里的厨师总不会让大作家村上失望,而眼前相貌普通而干净的少年,也没有让自己的好奇心失望。
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和一个高中生聊了1个半小时。
少年非常自然地从爵士乐和美国二手唱片店开始,和他聊了他喜欢的导演考里斯马基和《浮云往事》,聊了《蓬门今始为君开》的爱尔兰风光,聊了作家卡夫卡、福克纳、陀思妥耶夫斯基、村上龙,聊了菲茨杰拉德《最后的大亨》,聊起了家居设计师汉斯·瓦格纳的TheChair还有服装设计师川久保玲的EdesGAR?ONS(像个男孩),聊起了喝酒听歌做菜,聊起了慢跑和散步。
恰好,关于这些信息,他可谓如数家珍。
熟悉的信息从心底泛起,从肚子里跑出来,竟比他跑步时还要令人舒畅。
有多长时间没聊这么久了?
而这一切,来自于三个朋友在2日之内的请求。
明明这些家伙知道自己是不爱什么晚宴、晚餐交际的。
认识多年的编辑社朋友、相处融洽的新书的手绘师朋友、开了一家很不错的餐厅的钢琴家朋友,和他们一起到访的还有礼品——早已绝版的爵士乐唱片、披头士T恤、卡夫卡的手稿。
这些自然都是他的爱好。
但却不是友人送的,而是晚餐邀请方的好意。
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看自己的三个友人身不由己的样子,村上还以为自己被讨厌而自以为是的大人物盯上了。
早就习惯孤独的他,朋友并不是很多,这意味着,当他面对朋友的请求时,他没法不去正视。
那就见面吧。
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对一个70多岁的老头子感兴趣。
与莫名其妙被友人拜托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吃饭相比,
对于8点才吃饭这件事更让他感到生气。
毕竟他作为一个号称9点钟就要睡觉的生物钟机器人,很久没有吃晚餐吃这么晚了,有一种自己的节奏被人破坏的扫兴感。
但三份邀请函中的说明又让他很快消了气。
——不会问您的所得税、前女友/前妻、诺贝尔这些事情。
——天气炎热,晚餐主要是蔬菜和麒麟啤酒;如无正装必要,建议T恤、短裤、人字拖。
——让您晚睡非常抱歉,但这里有无论如何想拜托您,不需要您费太多力气的事。
虽然村上自己从未觉得,穿人字拖在南青山赴宴是件失礼的事情,但真这么干,他还一次没做过。
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出门前,一手提着装有收到的三份礼物的袋子,村上看了一眼人字拖,对邀请者产生了好奇。
...
“所以,你花了这么大的功夫,结果就是想让我和你的这个漂亮女同学办一次文学沙龙?”
村上和浅间确定了这个信息,有些惊讶,他一向认为,愿意在你身上花很多精力和金钱的人,一定是想从你身上获得更多的东西。
很少人会主动做亏本生意。
但如果眼前的少年,或者那个女孩,是他的粉丝,这又能解释一二。
不,这个少年一定是自己的粉丝!
浅间点头道,
“嗯,确切说,是邀请您帮忙出席一场不太商业化的,但始终是您讨厌的商业活动。
毕竟事关一家书店生死的活动,虽然我对这家书店的生死并不感兴趣...
我认为需要一个厉害的小说家来帮她,但我并不希望是除你以外的其他小说家。
因为,我觉得村上先生才有那股力量。”
听着浅间没有用拯救书店啊之类的话包装的意图,又用别扭的方式夸自己厉害,村上放下咖啡杯,问道,
“什么力量?”
“村上先生说过‘从前就不喜欢老师和学校这类体制,也不喜欢被逼着读书,强迫遵守规则。也不喜欢到公司上班,不喜欢像文坛这样的组织,不喜欢被自以为是的教训,回顾自己的人生,我觉得自己对由上而下的强制命令,向来都一直不断在反抗的。’这种话吧?
恰好,她是那种讨厌框架下的三六九等,讨厌那些约定俗成的对自由的牺牲,讨厌生活细节里尊严和公平的漠视,讨厌画和音乐的标准,讨厌牛轧糖切得太整齐...她和您一样,是会选择创作进行反抗的人。
自由的文艺创作是一种稀释绝对解释权的对抗性的力量,我希望村上先生,能在这方面,给她一两句鼓舞的话。”
浅间引用的话,村上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说过,又没说过。
毕竟,他是那种看自己以前小说的段落也会产生[这真的是我写的吗?]这种陌生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