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此时进退两难。
他苦求长生多年,为此不惜以整个天下来供养方士。
方士言不食五谷,乃以金珠为饮食,此事如此荒谬,始皇帝可会不知?
不,始皇帝知之甚深!
然而,便如当年商鞅于南门立木,言有将此木徙至北门者,赏十金。国人怪异,无人敢来。商鞅将赏金提高到五十金,终于有一人出而徙之,当场得金五十。
自此王令通达天下,人人皆趋令。
商鞅南门立木如此,始皇帝以金珠供养方士亦如此。
况且方士们并非尸位素餐,为始皇帝炼制出了石药。始皇帝服药之时,只觉得自己飘然若仙,距离长生,似乎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若非如此,始皇帝又如何会笃信方士七年之久?
然而,一朝梦醒。石药乃是毒药,而所谓不死之丹,服之立死。
咸阳,乃至咸阳所在的内史郡,汇聚了天下泰半的方士,其中不乏声名赫赫,人人皆称神异者。耗时七年,浪费金珠宝物无数,人力无数,结果仅得一传肠之药。
如此,天下必无神仙方士,敢言神仙方士者,皆是欲欺瞒于始皇帝。
道理便是如此简单,而且合情合理。
便有了扶苏与蒙恬下狱之事。
然而现在看来,扶苏所言,极有可能,是真的!
不,始皇帝此时敢断言,扶苏蒙恬所言,必为真,他们确实在云梦山得见天人!
且,极有可能,便是琅琊人口口相传,于琅琊台点化白蛇为蛟之神仙!
此世间,真有神仙!
只不过,真有神仙,又如何?
天人高高在上,昔日始皇帝召神仙方士至咸阳,数千方士闻风聚集咸阳,而天人不至。
后扶苏蒙恬于云梦山见天人,而天人见二人至,则飘然远去。
今始皇帝至琅琊,而天人于琅琊台点化白蛇为蛟,距离不过十余里,若是以琅琊大营论,距离仅有七里。
七里,而天人依旧不至!
如此,始皇帝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
卫尉羯木讷寡言,未必请得动天人。
若是摆出大礼,大张旗鼓迎接,而天人依然不至,自己威望何在?
且自己将死,若是天人不为自己炼制不死之药,自己死后,天下万民是信秦二世,还是信神仙天人?
然而正是因为自己此时已然将死,始皇帝才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天人,向天人求药!
他站在大雪中,脸色变换,脑海中天人交战。
而一旁的赵高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大秦之存亡,便在始皇帝的一念之间!”
他突然昂然开口,便如同一把突然展露在始皇帝面前的匕首一般,二十年隐藏的锋芒,在瞬间绽放。
“天下安危,亦系于始皇帝一身之上!”
“秦以百年立信,乃有大秦铁骑荡平六国!”
“究竟是舍弃大秦百年之信,立国之本,坐视威权旁落,去求一個虚无缥缈之长生……”
“抑或是持之以恒,一以贯之,将大秦之信,立于六国之人,立于天下!”
“始皇帝,当早做决断!”
始皇帝脸上露出一丝挣扎的神色,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李斯:“丞相之意如何?”
李斯此时脸上带着泪水,他于秦王政十年便为始皇帝之门客,而后又得始皇帝简拔至朝堂,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其间有慷慨激烈,有壮志满怀,又有鲜衣怒马,钟鸣鼎食,一切皆为始皇帝所赐。
始皇帝视其为肱骨有二十年,收天下威权,仅仅只是近几年之事。
而今始皇帝待死,他非草木,怎么可能无情?
然而……
他偷偷看了赵高一眼。
胡亥对赵高可谓是言听计从,且始皇帝此时于心中已然恨透了自己与赵高。
之所以依然称自己丞相,没有直接叫卫尉羯拖出去斩杀,仅仅只是因为大秦九卿有六卿在咸阳,而卫尉羯又木讷寡言,若是事有不协,唯一能够主持大局者,仅有自己与赵高二人。
甚至可以说,只有自己一人,因为自己是丞相,而赵高此时仅仅只是中车府令!
只有自己,能够名正言顺在始皇帝薨后,号令卫尉军!
他轻轻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垂泪开口:“斯以为,中车府令所言,善!”
一语出,始皇帝色变,而李斯深拜于地,唯独赵高脸色从容。
他目光中闪过一丝得色,淡淡地瞥了一旁的李斯一眼。
李斯虽然博学,且确有名臣风范,然而,他归根结底,依然还是失之机变,或者是他对始皇帝还有恩义这种愚蠢的情节。
他不知道,始皇帝若是真得长生,首先要做之事,便是将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