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京师,天色乍暖。一众进士走过午门时,正有一轮金日从远山中跃出。灿灿红光飞驰万里,照在金水桥的雕兽飞禽上,更衬的眼前的奉天殿宛如天上宫阙,叫人心驰神往。
这条路,陈恒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但今日的心情,到底有些独特。他是会元,依礼就要排在所有新科进士的最前列。身后跟着整齐、有序的队列,让这个扬州会元,心生指点江山的豪意。
领路的导驾官,带着新科进士们走入皇极殿,这里是举行殿试的地方。到了此处,离殿试开始尚有一个时辰。也不用急,礼部的官员会安排大家的站位。众学子依照会试的名次,以单、双号位列丹墀东、西两侧就好。
如此静等到天光大亮,吉时到,鸿胪寺卿升殿。随着宫乐一响,百官肃穆,身着黄袍的李贽走入殿内,在场众人行过礼,就是李贽跟顾载庸的对话。
陈恒离得有些远,听不清。但也不难猜,肯定都是关于会试的场面话。等到顾载庸上报过情况,李贽就点点头,将自己昨夜想出来的考题交给内官,再由内官送到顾阁老手中。
这一步,叫临轩发策。顾阁老当众宣读考题:“乙酉年皇极殿前,天子策问天下贡士,揽有识之士,今策问……”
题目很长,但开头都是引句,只介绍着题目相关的时事来历,真正的考题在最后两句话上。
“陛下御政二十余载,不忘圣人之教化,躬身节俭,励精图治,不舍昼夜。然天灾不断,民患迭起。何为教会之道?民患何以消除?”
宣读完毕,顾首辅收策入掌,鸿胪寺卿接言:“新科贡士入座。”
所谓的座,就是一张席子上铺着软垫,另设一张桌案。仍是以单双号为序,一百五十名贡士分左右入座。殿试在辰时初刻开始,这段时间是百官退场的时刻。
很快,场内只剩下以内阁为首的监考官、以及其他的执事官、受卷官、巡绰官等等。等到执事官给贡士们一人留下一包宫饼,剩下的就是等待。
“开考。”
辰时初刻一到,礼官一声令下,士子们纷纷开始提卷研墨。
殿试只考策问,但殿试的策问跟会试、乡试比起来又有不同。后两者的策问,偏向实务、时事,是李贽了解天下的渠道。前者的题目,更偏向向政见、政术。
到了这一步,面对着帝国优中取优的一批人。李贽要看的是这些人的志向,是内心对大雍未来的认知和想法。故虽只考一题,从取仕之途上论,却也最重。
题目宽泛,写起来到不好下笔。正是决定今后几十年命运的时刻,由不得贡士们不小心。大家都在思考着陛下的用意,陈恒也不例外。
他闭目沉思。民患,民患。官逼民反,官不逼,民患何来之。粗看此题的解决之道,自然是从‘选贤任能,以清官、好官为使,守牧一方’下笔。
这是得状元之法,只需平顺无错,等在眼前的,就是一条直通青云的大道。
陈恒握着笔,久思之下,还是犹豫了。李贽要求问贡士的政见,那这政见是不是自己的呢?是,也不是。
因为陈恒知道,这是解决之法,绝非根治之法。对天下百姓来说,无非是好三年、坏三年的轮回。
来了个清官,大家就能安居乐业。来了个贪官,就望风而惧。如此下去,真能期盼着任任都是好官、清官吗?换言之,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真的可以放置在一小部分群体的自查自省上吗?
心中思考到这个问题,陈恒陷入一时的困顿。他在原地停顿许久,终于还是把目光从大道上移开,哪怕这条路上走的人最多,走的最稳当。
我意已决,当以赤心见日月。鸟不鸣则死,树无根则亡。陈恒忘不了田野里一个个劳作的身影,那里面的人,曾经有他的爷爷,他的父伯,亦有自己,更有许许多多像自己一样的人儿。
“臣闻臣对……”陈恒提笔落字,这是殿试策问的固定开头。从六科离任后,这是他又一次用起臣这个字。时至今日,这个字,好像带着千钧重担,更有一副感悟在心头。
一番简单的起头引句后,陈恒的笔锋将将起势,直奔本次策问题目。
“圣人教化之道,在启民智,发善心,辩忠奸。”简单的几句话,概述完教化之道后。陈恒开始在纸上梳理民患的由来,这点想必每个考生都会写到。无非是流年不利,父母官不作为等等。
陈恒的言辞,却更加锋利一些。他那爱编故事的习惯,在此时发作。信笔之间,言辞凿凿道:上古时乡野间有件趣事,说的是一个瞎子去找村里的聋哑人借钱。
陛下你猜怎么着,他们俩鸡同鸭讲,一个看不到,一个听不到。比划半天,都不知道彼此的意思。瞎子没办法,只好请了个同乡来帮他们传达。
聋人家里刚好有钱有田,得了村人的传达,就大方的把钱粮借给瞎子。村人见财帛,就动了邪念。隔日,自己以瞎子的名义再来借钱。聋子好心,虽不解,亦借之。
村人见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