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从公孙老祖的话音听来,却没有多少伤感、不舍之意。
反倒是有种即将解脱的释然感。
韩绍再次看了一眼身遭那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坟头碑林,忽然有些理解。
眼前诸般皆寂灭,独留此身于世间。
有时候……生,尚不如死。
而就在韩绍兀自在心中感慨的时候,却见公孙老祖挣脱开自己的搀扶,摆摆手示意不用。
那双浑浊不堪的老眼,看着韩绍。
“你不错,很不错。”
迎着公孙老祖充满赞许的眼神,韩绍心中并没有生出多少起伏。
毕竟有些话听得太多,便很难再生出什么波澜。
而他这副宠辱不惊的神态变化,落在公孙老祖眼前,却是越发满意。
‘木兰那妮子眼光不错,寻此良婿,于我公孙一族,功莫大焉。’
公孙一族,繁衍至今,子嗣繁多。
之所以能记得公孙辛夷,除了她是这一代的嫡女外,更多的则是赵家那老不死给她批下的命格。
而这……也就是他今日与韩绍会面的真正目的所在。
不过到底是人老成精,有些事情并没有急着挑明。
目光慈和地看着韩绍,一如寻常外家长辈一般,与韩绍絮絮叨叨地说起过往。
有公孙一族的来历、辉煌。
就比如那位开创辽东公孙一脉的始祖,九境存在。
到底是如何随着大雍太祖厘定天下,立下这两千余载姬氏江山的。
也有关于兵家诸多秘辛的。
就像是眼前这片坟头碑林下埋葬的这些人。
夺嫡、争权、诸王叛逆……
一场场大乱,这些兵家武人于内乱中,一批批的死。
血,一滴滴的流。
失败者,阖家死绝。
而胜利者,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家族儿郎,一世天骄,死伤无数。
再也不复曾经的辉煌与强盛。
而曾经威名赫赫的兵家,自然也就随着这些鲜血的一滴滴流干,不出意外的没落下来。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兵家,从来都没有胜利者。
他们全都是失败者。
乃至是摆在祭台上的牺牲品!
公孙老祖说到这里,那双浑浊的老眼闪过一抹愤恨与不甘。
“所以……我兵家武人到底算什么?”
听到公孙老祖突然抛出的问题,韩绍愣了下。
略微思忖了片刻,便回道。
“护卫乡梓、开疆拓土,我辈武人之责。”
面对韩绍这番极为政/治正确的答案,公孙老祖笑骂道。
“你小子啊……不老实!”
不老实,这是比较含蓄的说法。
公孙老祖实际上想说的是,貌忠实奸。
毕竟真正忠厚老实的,可干不出强夺姬氏皇子未来王妃的狂妄举动。
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事放到别人身上,或许有可能。
但从这小子一路走来青云直上,从来没有吃过半点亏的经历来看,这小子有的从来只是谋定而后动!
公孙老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韩绍的反应,见他对于这样的评价,神色坦然、不见丝毫异色。
顿时又给他加上一个评语。
面皮厚实。
见韩绍这厮不肯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公孙老祖叹息一声,直接道。
“是兵器。”
“当权者的兵器。”
兵家,占了一个兵字。
从诞生开始,就仿佛沾染了某种宿命。
将者,将兵。
视麾下士卒为手中刀兵。
当权者,则将将。
所以亦将兵家将帅,视作手中刀兵。
在那条通往权力的血腥道路上,白骨铸路,垒就天梯。
其下到底遍布着多少兵家儿郎的骨血,没有人会在乎。
除了兵家自身!
就像是眼前的公孙老祖。
面对韩绍的目光,公孙老祖直言不讳道。
“你猜的不错。”
“公孙一族,嫡庶争斗是老夫有意放纵。”
“甚至就连乌丸部坐大,也是老夫故意为之。”
“为的就是不让公孙一族,再次沦为他人手中的刀兵!”
有乌丸部这个边疆隐患在,公孙一族就有名义窝在辽东这片方寸之地。
不理会外间的纷纷扰扰。
养寇自重,这个道理不但另一方世界的李成梁懂。
这方世界的公孙老祖,同样也懂。
只是对于这样的做法,作为昔日军中普通小卒的韩绍,本该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