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书宁又道,“可就算一次两次,那也是损失啊!”
“这倒是!”乔二爷思忖了片刻,却道,“实在不行,咱们也用铁皮车运药,价钱高点就高点。但这钱——得让买药的人出。”
书宁仍有些不放心:“老爷,买卖都做了一年多了。突然变了样儿,人家未必会同意啊。”
“不同意?”乔二爷一瞪眼,“不同意,他们就别想收到药!”
书宁不敢再出声反驳。
可道理却是明摆着的,乔家惹了江连横,途径奉天的红丸,货运并不安全,谁也不想冒这个风险。
找更好、更牢靠的车厢运货,运输成本便水涨船高。
乔家结下的梁子,让别人买单,谁会愿意?
何况,倒腾红丸的,并非只有乔二爷一家,时间长了,买家必定另寻货源,到时候只能压低利润,变相还是乔家出血。
不过,在乔二爷看来,这种说法,只能由别的买主来说,却轮不到马掌柜和谢掌柜说三道四。
乔二爷对江湖出身的江连横有偏见,这不假。
但归根结底,这本是他为了配合恒瑞和荣安两家药铺,才要把江连横挤出这桩生意。
乔二爷越想越气,情不自禁地连声感叹。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眼下,这种无赖,都敢跟我乔家龇牙了。这要是放在以前,不用多,三十年前,不,哪怕二十年前、十年前,他见了我大哥,得跪着问安!”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没什么用,可还是忍不住要说。
书宁战战兢兢地又问:“老爷,那这回的货款——”
“事发突然,这回就先算了!”乔二爷抹不开面子,“这次的药不多,为这么点东西,跟人家斤斤计较,我乔家丢不起这个人。但是,下回,下回一定要先跟他们讲好!”
乔启民既想要生意,又想要门第,说出来的话,连书宁都觉得别扭。
“对了,书宁。”乔二爷接着吩咐道,“明天,你抽空去码头和仓库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我再去新市街东洋人那边问问情况,想想别的货运方法,咱们俩分头行动。”
“又是我去?”书宁有点胆怯,“上次找人去对江连横动手,就是我去的……我、我有点害怕。”
“嗐!你怕什么呀!线我都给你搭好了,你去抛个头、露个面就行了,还像以前那样,不是挺好么!”乔二爷责怪道,“要不是马掌柜和谢掌柜的人半天没动静,我也不用找人对付姓江的小子了。”
见夫人脸色苍白,乔二爷不免柔和了一下语气。
“书宁,你要理解我,我是咱们乔家的脸面,列祖列宗的名声,不能让我给丢了。你是家里的,认识你的人少。我明天安排人送你,你只要去那问问就行了。”
这是夫妻二人,一直以来的分工。
乔二爷负责搭线,书宁负责接洽会谈。
正因如此,他才能如此低调。
原本,一切都按部就班,毫无波澜——直至江连横这个变数出现!
满大街打听乔二爷和红丸,这不是给乔家“抹黑”么!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正经门第,女人家的,都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虽说世道变了,妇女也能进工厂了,乔二爷仍然觉得面上无光,可他又不屑于那些江湖路数,最信任的人,还是眼前这位发妻。
书宁沉吟半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到底心软道:“好吧,都是为了家里的名声。那莪明天就去办,你也多加小心。”
乔二爷欣慰地点了点头。
夫妻二人默默地扒拉了两下菜饭,谁都没有胃口再吃。
撤下饭菜,乔二爷又回屋紧闭房门,盘腿坐在床上,练了两套长腰子的道家功法。
待到呼出体内的浊气之时,窗外早已不见天光。
夜色阴沉黯淡,星月闪烁,窗口的一支树杈,带着新发的枝叶,化成张牙舞爪的暗影,在窗下的桌面上,左摇右闪。
该是给列祖列宗、神佛天主问安的时候了。
乔二爷起身出户,右手提着一盏灯笼,左手护着灯罩,仍挡不住春风肆虐,烛光摇曳。
他先是推开供奉神位的堂屋,跪在蒲团上,把“无量天尊”、“阿弥陀佛”、“阿门”等等,都念了一遍。
等到站起身时,神情却蓦地一下愣住,只觉得那一排排神佛塑像,仿佛被开了嘴角一般,全都俯下身子,冲他肆意嘲弄。
电灯从棚顶上照下来,三大神像的面容,似乎更加晦涩难懂。
老君的额头的暗影,挡住双眼,嘴角勾出一抹戏谑。
佛陀低眉微笑倒是常态,却隐隐约约露出了一排牙齿。
圣母怀抱着圣婴,脑袋歪斜着,全都在斜眼看他。
乔二爷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