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道面不改色,斜倚着微微侧身,左手臂伸直了压在桌面上,右手死死攥住两根筷子,往桌沿儿上一搭——这是四叔教他的阴招,只要对方稍有歹意,立马便能扣住其手腕,再用筷子戳瞎眼珠。
“先说说条件!合适的话,就救;不合适,就算了。”
那人瞄了一眼小道手中的筷子,笑了笑,说:“少侠,误会了!我不是来谈条件的,只是想让你帮忙,给‘海老鸮’传个话。”
“传话?”江小道狐疑一眼,“我爹现在就在‘会芳里’楼上,你咋不直接跟他说?我瞅着好忽悠?”
那人摇头苦笑,说:“江少侠,太好开玩笑了。”
“那你就别他妈磨叽!见面不报迎头,你是不懂规矩,还是没拿我当人啊?”
江小道面露不悦。
不过,这一次,他倒不是找茬儿耍横。
在五叔沈国良的夹磨下,现如今,他对江湖上的规矩,早已门儿清。对方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却又不肯甩蔓儿,无论怎么说,都是不敬。
这礼数挑得没毛病,对方如果不是来整事儿的,就理应乖乖赔罪。
那人也果然抬手抱拳,说:“对不住,对不住!只是刚才话赶话,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在下姓钱,名叫钱伯顺——”
说到此处,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亮明身份:“苏家的人。”
苏家?
江小道微微一怔,想起今天早上,小北风来信,言说七叔去了广源钱庄;随后老爹又说是他派七叔去的,紧接着又传来七叔被巡警局带走的消息,一环套着一环,明知道其中必有关联,一时之间却又理不出什么头绪。
难不成老爹真要反水?
钱伯顺接着说:“‘会芳里’人多眼杂,我这身份,恐怕前脚刚进去,紧跟着就会有人走漏消息,所以——”
江小道抬手打断,说:“要带什么话,直说就完了!”
钱伯顺点了点头,欠起身,轻声说道:“你六叔和七叔的事儿,巡警局拖不了多久,白宝臣肯定是要借鬼子的力,把他俩清了,现在没别的办法,为防事情有变,最好还是抓紧准备。”
“准备啥呀?”
“偷梁换柱!”
“嘶!听你这话的意思,我爹早就知道他俩会被巡警局再抓回去?”
江小道不禁皱起眉头,心说:这老头子!怪不得刚才听到消息的时候,表现得那么淡定,而且“卧云楼”的事儿解决之后,竟然还有闲心跟着王延宗去喝酒!
可钱伯顺却不这么看。
“他应该不知道。不过,本来这招是打算用在你身上的,现在用在你六叔和七叔身上,你爹想必也能猜到,这是我们少东家临时做的决定。”
用在我身上?
江小道仔细一琢磨,心里渐渐明白了老爹的用意。
昨天晚上,真正对白家动手的人,实际上只有他、六叔和七叔。
这三个人,一個放火烧火柴厂;另外两个,反杀白家派去“卧云楼”的刺客。
白宝臣想要反扑,就一定会拿他们仨人来做文章。江小道的所作所为,目前没人发现,那关伟和宫保南就是突破口。
借刀杀人的把戏,江城海早在辽阳的时候就玩儿过,怎么可能不加以防范?
因此,他便联系上了巡警局的人,一旦白家有任何风吹草动,便立马抢先一步把这仨人先关进巡警局——只要没被鬼子的警务署抓走,万事皆有缓和的余地。
道理虽然好懂,可如果顺着这种思路,继续想下去,无论怎么看,江小道都觉得老爹是在暗中与苏家联手。
正在寻思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江小道扭头去看,却见街面上来了几个巡防营的士官,看那架势,正是直奔“会芳里”而去。
见此情形,钱伯顺也跟着站起身,拍了拍小道的胳膊。
“江少侠,这事儿麻烦你尽快转告给‘海老鸮’。我不方便多待,就先告辞了!”
“唔,好,那我也不送了!”
江小道一边说,一边盯着门外的巡防营小队。
这伙人进了“会芳里”没多久,里面就传来了几声叫喊。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便架着王延宗,走了出来。
按说,这王延宗在里面也没待多久,可这段时间,他却一口菜也没吃,屁股一坐下,立马就开始大口喝酒,一碗接着一碗,眼瞅着就是要把自己往死里喝。
谁要是敢上前阻拦,他甩手就是一个嘴巴子,一边喝,一边嚷嚷着:“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顿酒了,谁拦我,我就他妈毙了谁!”
这种喝法,神仙来了也得上头。
于是,等王延宗出来的时候,整个人便已经是宛如一滩烂泥,只有那张嘴,仍然是片刻不歇,大着舌头骂骂咧咧,喊了一道,最终在过往行人的目送下,渐渐离开了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