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铁附属地,东洋警务署。
红褐色的三层大楼,在风雪之中岿然不动。
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金绸夹棉马车,赶车的老李忙着掸去车篷上的积雪。
胡小妍坐在车身前沿,怀里抱着一个手炉,小花站在旁边的雪地上搓手、跺脚。
枣红马前头,江小道和刘玉清并肩而立,翘首以盼。
大雪下得正紧,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没过了脚踝,乘着西北风的势头,很快就在墙根底下堆得老高。
人马呼出的哈气,如同薄雾一般。
众人顶风一路赶过来在此等候,身上早已挂满了雪花。
尤其是江小道,从北塔那边过来,头上、肩上、眉毛上,一片斑白,再加上寒风透骨,免不了蜷身猫腰,远远地看过去,竟仿佛成了一个耄耋老人。
“不得不说,我确实没想到,你竟然真把白国屏清了。”
刘玉清目不斜视,仍然盯着东洋警务署的门口。
她的话,听起来也很暧昧,辨别不出到底是在赞叹,还是单纯陈述事实。
“嗯,我也没想到。”江小道双手笼起袖管,“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得亏我爹的安排和交情。否则,光靠我和小妍俩人合计,顶多也就能把我大姑救出来,但报不了仇。”
其实,“海老鸮”已经算计得够远,如果他再年轻一点儿,也许就用不着这些晚辈平事儿了。
刘玉清沉吟一声,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江湖纷争,暗八门不比明八门。
能从暗八门里全身而退的人,十不存一。
刘玉清是個幸运儿,而她很清楚,幸运儿的经验之谈,没有任何说服力可言。
她既然不说,江小道自然也就乐得不去搭茬儿。
几个人又在门外等了十几分钟。
终于,东洋警务署的大门有了动静。
众人迈步欠身,却见南铁株式会社的三浦熊介最先从大楼里走出来。
接着,两个身材矮小的“黑帽子”,一左一右,中间架着一个似人似鬼的女子,紧随其后。
江小道等人见状,连忙快步迎上前去,老李也牵着马车,在后头紧赶慢赶。
直到走近门口的台阶,江小道才终于看清大姑的神情模样。
许如清仿佛咿呀学步的孩子一般,慢吞吞地拖曳着两只脚,艰难而又生疏。
她身上仍然穿着那晚的单衣,站在风雪里瑟瑟发抖,茫然无措。
原本乌黑柔顺的长发,如今也变得凌乱干枯,间或夹杂着几缕银丝,让她看起来憔悴了太多太多。
接连月余食不果腹,许如清变得骨瘦如柴,脸上早已露出骨相,到处都是红肿、淤青、血污、黑泥,只有颧骨周围,被眼泪浸出了几道惨白。
众人的心头俱是一紧,仿佛被鬼子的脏手狠狠地握在掌心!
两个“黑帽子”彼此嬉笑了几声,随后便在许如清的后背上猛地推搡了一把。
许如清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本来就有点惶然发懵,加上久经折磨,身子骨早已零散,当下便一个趔趄,差点儿从台阶上直扑下去。
江小道眼疾手快,连忙弓步上前搀扶,刘玉清也紧随其后。
门口的三浦熊介对此颇感不满,立马回身冲两个鬼子骂了一声“八嘎”。
江小道不予理睬,只顾低声关切道:“大姑,慢点儿,瞅着点儿台阶。”
许如清被困在地下审讯室内,长期不见天光,当下门外漫天飞雪,一片空茫,直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等到好不容易适应了户外的光线,看清了江小道的脸,她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欣喜的神情,双眼当中,取而代之的,却尽是惶恐与抗拒。
“啊!”
许如清一把推开江小道,拼命摇头:“别碰我,别碰我!我哥会来救我的!”
“大姑,是我呀!”江小道上前一步,试探性地伸出手,“我是小道,你的大侄儿呀!”
“啊!”
许如清抬起没有指甲的手,“啪”的一声,打在江小道的脸上。
“你别过来,你离我远点儿!离我远点儿!”
许如清战战兢兢、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最后直接撞进了刘玉清的怀里。
“如清,是我,师姐。”
“师姐?”许如清茫然无措地重复道。
“对,是我。”
刘玉清眼里噙着泪,一把将昔日的小师妹搂在怀里,像哄孩子似的低声呢喃。
没有人能说得清,许如清到底有没有认出师姐的脸。
只见许如清杵在原地,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那怀抱中的体温将其浑身冰冷驱散以后,她这才如噩梦惊醒一般嚎啕大哭,却听她喊出的第一个字,竟然是“妈”。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