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营地后方已排成了一长排的简易木车,略一沉吟,咬牙抬起头来,“你们也听见了!咱们便是立刻回去,匐延的粮米草料也已被烧了大半,如今咱们只有一鼓作气拿下庭州,抢上粮草再回程,咱们的战马才能度过这个冬天!”
众人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头都是倏然一惊,正是,没有粮草,人还能吃牛羊,战马能吃什么?对于他们来说,战马便是自己的半条命!满营的人顿时振作起来,轰然回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然。
不过一刻多钟,数百名突厥人便推着木车、顶着木盾再次冲到了庭州城墙下。呼喝声、惨叫声又一次响彻原野。
一个多时辰之后,庭州的东城墙下,突厥人已丢下了两百多具尸体,鲜血往往还未流出,便已被冻成了暗红色的坚冰。在高高的尸堆上,攻城的兵卒又用木车和云梯搭成起了近丈高的斜堆,眼见斜堆离庭州城头已越来越近,身手最矫健的勇士已能站在坡顶用绊马索和连枷将城头的守兵直接拖下来或砸下来,却有更多的守兵不要命的堵住缺口,推下巨石,将前一刻还发出尖声呼哨的突厥勇士砸成肉饼。
正胶着间,斥候的快马飞驰而来,突厥阵营的后方,那支数百人的援军,果然再一次出现在了雪原之上。
阿史那都支不由冷笑起来,一声呼喝,令旗挥动,围堵着两边城门的突厥骑兵和后营的千人队迅速包抄了过去,眼见距离唐军不过里许,只要两下交锋,略拖住半刻,便能形成围剿之势。这支唐军却突然向两旁一分,兜头便往回跑,竟比来时跑得更快上三分。
阿史那都支恨得磨牙,刚要打出令旗让他们回撤,身边的亲兵却惊叫了起来,只见一支两百余人的唐军从南面的丘陵后斜冲过来,直奔庭州城南门而去。
他不由也大吃一惊,顾不得攻城,带着自己的几百名亲兵便横截了上去,大声喝道,“堵住城门,绝不能让他们入城!”此时城内已是疲惫之师,若添上这种战力的两百生力军,那还了得!
却见那支唐军来得极快,片刻间已冲到了离城门不过几十步处,只是并未冲向城门,而是突然在城下一兜,向城头射出几支响箭,随即便毫不犹豫的掉头便跑,等阿史那都支的人马赶到时,已跑出了一里多地。
阿史那都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支骑兵的背影,愣了片刻,还是转头厉声,“继续攻城!加紧攻城!”
一刻多钟之后,庭州城墙下的斜堆又高了几尺,大约再有得半个时辰,突厥兵便可从斜堆上直扑城头。却见城头的垛口上突然出现了数十个木桶,“哗啦”一声,数十桶冷水对着城下的突厥兵便浇了下来,猛不丁被浇成落汤鸡般的突厥人又惊又冷,不由嗷嗷乱叫着退了下去,城上并不停歇,依然是一桶接一桶的往下浇水,待后面的突厥人带着更多盾牌冲上来时,猛然间只觉得脚底打滑,竟是咕噜噜的摔成了一堆。
原来天气酷寒,那些冷水转眼间便在地面上结成了一层冰,连好容易堆起来的斜坡也已变成了冰坡,滑不留手,哪里还能攀得上去!
城头上的冷水还在一桶桶的往下浇,没过多久,庭州城墙便变成了一堵光可鉴人的冰墙,阿史那都支站在阵前,心底也变得一片冰凉——这样一座冰城,坚逾铜铁,连投石机也奈何不得,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攻破的!
………………
几十里外的地方,白三郎勒住了马,往回看了片刻,深深的叹了口声。他身边的西州民勇笑了起来,“长史好计,庭州城如今定然已变成了冰城一座,神仙都奈何不得!咱们这回的差事果然轻松得紧,只在初三那日伤了十几个人,便拿到了如今大功一件,三郎为何还要叹息?”
白三郎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遗憾,“这场雪下得真真不是时候!长史教给我好几条计策,正想着要好好戏弄那周校尉一番,谁知还真是下起了大雪。白某的肚皮里生平第一次装满了计谋,竟是全然无用武之地!唉,也罢,此次算是便宜了那姓周的,咱们这便回西州!”
随着西州人马在雪原渐渐化作黑点,一轮日头也升上了中天,雪笼般的天地平添了几分暖意。只是在西州庭州城外的突厥营地里,却是一片死寂。不远处的庭州,已彻底变成了冰城,庭州守兵们甚至开始对着突厥阵营用半生不熟的突厥语大声调笑,这边却无人有兴致回上一句。
阿史那都支站在帐篷前,不知是冷还是站得久了,身影看去也有如一座冰雕,部将们互相使着眼色,到底没有人敢真的上前劝说几句。
一片静默里,远处的马蹄声显得分外响亮,一名斥候在营前跳下马来,快步冲到了中军帐前,“启禀吐屯,在维摩道的山谷中,出现了大队的粮车!”
阿史那都支霍然转过身来,眼里射出了亮得惊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