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神婆都已到裴宅里走了一趟,外院的西屋里一时热闹非凡,画符者有之,念咒者有之,却也有人进来只看了米大郎一眼,道声“好大的血气”,掉头便走。琉璃瞠目之余,不由暗自惊心,这一位是晕血,还是当真看出了什么?
随着这些神婆的进进出出,曲水坊的裴宅外面变得人山人海。米大郎的“胡言乱语”愈发被传得纷纷扬扬。大多数人自是幸灾乐祸,有些人也开始嘀咕——这米大郎是个胆大心黑的,这邪中得有些古怪!龟兹城外的白骨还历历在目,怛笃城莫非真是也化成了尸山血海?
听得小婢女将外面的流言低声回报了一遍,琉璃点了点头,略微提高了些声音,“韩医师,如今阿婆们都试过一遍,劳烦您看看米大可有好转?”
韩四默不作声的走到榻前,搭了一回脉,摇了摇头,“米大越发不好了,娘子请早做打算!”
几个神婆顿时安静了下来,觑着米大郎死人般的脸色,心下先自虚了,有人忙道,“库狄娘子,万万不能让生人横死在家中,尤其是生性凶横的,只怕日后……”
琉璃脸色顿时一变,“那可如何是好?”
这神婆忙道,“这米大虽是孤家寡人,却也有家有宅,送回他自家便是。”
琉璃脸上露出了踌躇之色,“米大家中无人,他既然求到长史这里,我虽救不得他,总不好……”
神婆叹道,“娘子是菩萨心肠,只是也不能为了救人污了宅子!”
琉璃还在犹豫,韩四已木然道,“我会守着这米大,能救便救,不能救也送他一程!”
琉璃松了口气,笑着欠身,“多谢韩医师。”
韩四面无表情的还了礼,手上却紧紧攥着药囊的带子,几乎没把那带子攥出水来。
琉璃转头吩咐小檀,“你先把这几位娘子送出去,每人送上一端绢帛,再去门外请几个力大的人进来,帮忙挪一挪米大郎。”
眼见屋里再没旁人,阿燕踌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娘子,婢子有一事不明,请娘子再思量思量,麴世子的性子有些古怪,对您与阿郎又一直不善,如今您把那些东西都给他?万一他……”
琉璃看着她笑了起来,想了想道,“算算日子,皇后只怕这些日子便要诞下龙子了,我这里原是特意做了件如意纹的小披风,虽粗陋了些,意思还吉利,还有几样给代国夫人和武夫人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却不好叫世子的人代劳,过得这两日,我会让阿古都送到长安去。”
阿燕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那娘子为何还要那般费心费力的求世子一遭?”
琉璃叹了口气,“阿古没有官家身份,这一路往长安,哪能如麴崇裕派出西州飞骑般能一路在驿站换马,不惜马力日夜飞奔?他们最快十日之内便能到达京城,阿古却少说也要半个多月。如今,那位王总管既然已派人到西州来拿人……能快一日便是一日!”
阿燕恍然点头,“娘子果然思虑周全,娘子放心,如今不过是小人作祟,阿郎自是吉人天相!”
琉璃苦笑了一声,没有做声。裴行俭自是不会有事,苏定方也不会有事,可这却不意味着自己能在家坐等,莫说有些事原是要自己去努力方能求得结果,即便不是如此,她难道能坐视他被人陷害污蔑,自己却无所作为?也不知他如今处境如何……想到麴崇裕说的“长史听闻已被扣了起来”,她只觉得心里便如有团小小的火苗在炙烤着一般。
米大郎此时早已安静了下来,喘了两口气,要了杯水喝,正在有气无力的抱怨,“这躺着叫嚷怎么比骑马赶路还累些?”听得外面有乱纷纷的脚步声响渐近,又闭着眼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嚷了起来,“杀人了,怛笃被屠城了!金银都被他们抢光了!长史救命,某不是怛笃探子,莫让他们杀人灭口!莫让他们杀人灭口!”他惨白的脸上沾了些符灰与朱砂,嗓子也哑得厉害,看去倒是更骇人了几分。
进来的五六个男子都是胆大好事之人,一见之下也唬了一跳,待得他们将米大郎挪上抬椅搬出门去,围在外面的西州人一片哗然,随即便安静了下来,米大郎嘶哑凄厉的声音传出老远。
抬椅慢悠悠的出了曲水坊,一路往米大郎所住的洛水坊而去,跟着后面的人也越来越多。米大郎手下的几个伙计此时并不在西州,家中只一个看门的老仆,早已得了消息开了大门,一见米大郎的模样便哭了起来,苍老的声音里有着货真价实的惶恐和悲伤。院内院外正乱哄哄着,便听人群之后有人高声道,“闪开!都闪开!莫挡了官差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