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应了一声,“什么时辰了?”声音里的沙哑和慵懒,却把她自己唬了一跳。
“已快巳正了。”
老天,再躺下去便到中午了!琉璃忙坐了起来,身上是一阵异样的酸软,她忍不住咬牙看了看身边空荡荡的枕头,昨日他一定是疯了,便是新婚之时,他也不曾这样温柔又这样贪婪过,自己是什么时辰才睡去的?三更、四更?最后的印象是他轻轻吻着自己的额头,低声呢喃着“好好睡一觉,醒来便什么都好了”之类的话语。好?好才怪,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之后容易疲倦嗜睡,却还这样……他倒是起得早,自己还要不要见人了?想到昨夜的光景,她的脸上忍不住发烧,一面腹诽,一面便伸手拿起了一旁的衣服。
好容易收拾妥当,拉开帐子,琉璃正想扬声让阿燕打水进来,却突然看见窗下的案几上,分明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几张白麻纸,上面还压着裴行俭最喜欢的羊脂玉镇纸。
耳边仿佛有鼓声咚的响了一下,琉璃鞋都没穿便快步向窗边走去,脚下一个踉跄,伸手扶住了案沿才没有摔倒,却也顾不得什么,伸手便推开镇纸将第一张纸拿了起来。
上面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字迹,有些潦草,又涂抹过几笔,和他平日整洁的风格颇有出入。琉璃看着抬头那水墨淋漓的“琉璃卿卿爱鉴”六个字,只觉得耳边的鼓点越敲越急,一行行看下去,读到最后一行,不由闭上眼睛久久无法思索,一时也分辨不出胸口翻腾的到底是惊愕、愤怒还是痛楚。
他竟然就这样走了!他竟然说对不起自己,不能害了自己,所以要把自己留在长安,让自己静下心来好好考虑清楚、抉择一次?他让自己抉择什么?他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门外阿燕略带急促的声音把她惊醒了过来,“娘子,要不要打水进来?”
琉璃定了定神,声音干涩的答了一声,“等一等。”
信笺的下面,是两张一笔一划都整整齐齐的文书,琉璃紧紧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一遍,读到落款的日子,几乎立刻就想把这张纸撕成粉末,却只是狠狠的把纸展平、叠好、塞进了袖口,又对着第二张文书发了会儿呆,这才扬声道,“你们进来吧!”
阿燕和小檀端着热水、盐杯、葛巾等物走了进来,抬头便看见琉璃坐在窗边案几旁的月牙凳上,脸色苍白,眼睛却是亮得惊人。两人对视了一眼,却听她淡淡的道,“阿郎是什么时辰走的?”
阿燕心里一惊,忙道,“阿郎天未亮就起了,让奴婢们拿了他的两个行囊送到了外院,又吩咐说于夫人大概午初登门,让奴婢们巳正前再唤娘子起来。”
他从来都是思虑周密,从来都是算无遗策,所以,他昨夜才会……然后一早便给自己留下这样一张日期写在半年后的放妻书!他以为这样一来,自己就会欢欢喜喜的去当武皇后宠爱的长安新贵,再找个中意的小白脸嫁了么?原来在他眼里,这便是自己最好的出路!
琉璃的脸腾的烧了起来,只是这一回,是因为愤怒。
小檀端着水盆走了出去,看看琉璃的脸色,阿燕忍不住轻声问,“要不要奴婢去外面把阿郎叫回来。”
琉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用去找,他已经离开长安了。”
阿燕不由脸上变色,失声道,“阿郎这是……”看着桌上的几张字纸,顿时明白了几分,忙问,“娘子,如今咱们怎么办?”
琉璃默然不语,阿燕还想再问,帘外传来了阿霓的声音,“娘子,车马院的阿古求见。”
阿古没有跟裴行俭走?还是,他还没走?琉璃腾的站了起来,“让他进来!”走到外间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昨夜收拾在一边的那几个行囊,有两个已经不见,留下的那一块空缺几乎刺得人眼睛生疼。
阿燕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低声道,“娘子,阿郎似乎并没有带多少钱帛走。”至少那些金锭和碎金都是自己收着的,阿郎问都没有问过。
琉璃默然无语,他在放妻书上已经写得很明白,所有家产都留给自己……
院子里,阿古依然站得身形笔直,看见琉璃出来,沉默的行了一个揖礼,也不待琉璃发问便语气生硬的道,“阿古受郎君所托,留下替娘子效命,娘子若有吩咐,尽管分派,只是阿古绝不会随娘子去他人府上为奴,请娘子见谅。”
他竟让阿古也留了下来给自己效命?只是阿古显然并不乐意,话里的意思是自己以后改嫁他便会离开?胸口的怒火似乎熄灭了一些,更多的是一种窒息般的沉重,琉璃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看着阿古动作利索的转身离开,琉璃突然这院子空得有些异样,抬头看了看,秋日的树叶只略稀疏了一点,晴空却显得格外的高远清明。她突然想起,自己最初来到这个时空的日子里,也曾在窗子破漏的缝隙里无数次的看见这样的天空,那时她的梦想,不过是能在天空下自由自在的呼吸。这个梦想如今就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