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便称,你今日主动找到他们,是跟他们说,若立武昭仪为后,则国家祸乱必自此起?此事你有何可辩?”
裴行俭脸上微露愕然之色,随即便苦笑起来,“是臣一时疏忽,陷圣上于两难之地,臣无可辩解。”
窗棂里吹进来的秋风已然略带寒意,烛光摇曳中,高宗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晴不定,良久才道,“我来书房之前,是昭仪说了一句,你裴守约不似这般忘恩负义之人。看来你或许不是忘恩负义,却是得意忘形、不知轻重!亏朕还一直当你是个谨慎的!”
裴行俭垂下了眼帘,“臣有负圣恩,请陛下责罚。”
高宗看着裴行俭依然沉静的脸色,火气不由又拱了上来,冷笑了一声,“责罚?你倒说说看,朕该如何责罚你才是!”
裴行俭的语音清晰平静,“臣愿出西州为吏。”
高宗顿时一呆,西州,距离长安五千多里、兵祸连绵的西州?他适才心里已转过好几圈,多少有些明白过来,这根本就是自己的那位舅父精心设下的局,为的便是让自己左右为难。以裴守约的身份,原不可能拒绝宰相之召,于此事上的确有些无辜。只是看如今的朝局,不贬黜他已是绝不可能,问题是贬到何处?若贬到河东道、河北道,似乎太轻,或许还是更远一些的江南道或岭南道更为合适,他能自己提出最好,也省的自己为难……可裴守约怎么一开口便说出了“西州”二字——大唐此前还从未有官员被贬到的险恶之地!他这是以退为进么?高宗的脸色顿时一沉。
裴行俭却恍若不觉,不急不缓的说了下去,“一则,臣虽未发此言,然天下人必以为此言为臣所出,若不严惩岂足警戒?自陛下登基以来,雨露之恩早已均施于天下,而雷霆之威则尚未加诸于臣工,故臣民对陛下敬多而畏少,如今臣既犯下如此大错,只愿以微躯承陛下之雷霆,以警百官,以儆效尤,方可略微弥补臣之过错。”
高宗不由有些动容。他当然知道,驾驭臣下必得恩威并施,不然擢拔再多人也是无济于事。舅父长孙无忌这两年在朝堂上地位之所以如此不可动摇,便是因为有永徽四年那场大案的鲜血铺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何尝不想杀一儆百?因此才把柳奭一贬再贬,然而终究不过是削减外戚之权,难以起到警示百官的效果。若如裴守约所言,则今日之后,人人皆知但凡顺应帝心者如李义府蒋孝璋,便可得到破格的擢拔,而胆敢结党于长孙无忌反对皇帝者者如裴行俭,即使曾有恩宠加身,也会遭到空前严厉的贬黜,朝廷局面岂能不为之彻底改变?
只停了一拍,裴行俭温润的声音便再度回荡在御书房里,“二则,如今西疆局势不稳,近有西突厥频生叛乱,远有吐蕃虎视眈眈,而我朝虽置都府,却是以来降藩王为西州之首,终非长治久安之计。臣窃以为,欲平西突厥之乱,从急而议,其要在于粮草补给,从长而议,其策在于凝聚民心,臣愿以待罪之身,尽筹集粮草、教化边民之责,使圣上恩泽,广施于蛮夷之地,令大唐明月,光耀西域疆土。”
高宗的脸色彻底的缓和了下来,看着裴行俭的目光里不由自主多了几分激赏,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裴守约虽然一时大意中了舅父的圈套,但立刻就能想到弥补反击的法子,而且毫无私心,处处都是为自己着想,为朝廷着想……“只是,太委屈守约你了!”
裴行俭微微欠身,“为君分忧,乃臣子本分,况且边境战场,正是健儿建功立业之所,臣不敢辜负圣恩,亦不敢辜负恩师的教导,请圣上成全!”
高宗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大唐臣民若个个能如你裴卿,则朕还有何忧何惧?”
听着高宗的声音渐渐变得温和愉快,从当前朝政一路谈到了西疆战事与布防。门帘外的王伏胜不由松了口气,心里暗暗赞了一声,裴明府这般心胸之人实在少有,任谁遭到陷害,不是急着推脱,求着宽恕的?他竟能真心为朝廷和陛下着想,自求远黜!难道这便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只是这样一来,库狄画师在万年宫救了自己,救了陛下也救了她的一番大恩,自己却不知何时才能还得上了……
远远传来了更鼓的声音,竟是已到了四更。夜风里的寒意越发重了,阿豆已忍不住缩着脖子轻轻的跺着脚,王伏胜看了他一眼,正想开口,就听见帘内传来了高宗略带叹息的声音,“今日我便会下旨,你三日之内便须离开长安,你且放心,待你在西疆立功,朕必召你回京都,让你替朕掌选天下人才!”大约是话说得有些多了,他的声音里微微有些嘶哑。
裴行俭声音却依旧清朗温润,“多谢陛下,臣这便拜别陛下,愿陛下龙体康安,福寿万年。”
屋里传来来一阵衣襟响动的轻微声音,王伏胜和阿豆相视一眼,都站直了身子,却听高宗突然笑道,“且慢,我差点忘了一事。说来今日这番变故全是因你有相人之能而起,你也曾跟朕评点过不少才俊,却不知依你所见,武昭仪的面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