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制度设计初心,是想同时防住权臣、权阉、后宫、外戚的,属于典型的既要又要。
总体上来说,站在巩固皇权的角度,这个目的是达到了。
不过既要又要的结果往往是有轻有重,以上四种人里,现实里完全被防死的就是外戚了。
文臣也好,权阉也好,甚至于后宫的太后,还能时不时就能有一两条漏网之鱼在大明政治中发光发热,唯独外戚一直是摆设。
制度进入稳定期后,大明的外戚凭借皇恩最高封到过侯爵,都督、指挥使之类的数不胜数。
但是有一点,坚决不给外戚实职,不能直接掌兵,只能供着当吉祥物。
理论上郑国泰借着状元,以及优待状元的武科制度,可以拿到要害地方的实职,
但在文官眼里,只要想象力能放开,这就可以算是外戚之祸,尤其是还能牵涉到国本问题,更是意识形态方面大事。
又,既然是意识形态问题,那专门负责意识形态事务的礼部就不能装聋作哑了。
在皇帝御殿升座之前,大臣们都是在殿外等候的。
王象蒙与礼部尚书沈鲤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旁边人都能听得见。
当然这也是王象蒙的目的,清流人物以道德为标榜,私下里不管怎样想的,但一定会在意公论,不然人设就立不住。
申时行看了眼王司徒,话里有话的说:“你这个侄儿,也很厉害啊。”
王司徒叹道:“想必这就是申相所说的代言人吧?”
申时行微笑道:“不,代言人不是你这个侄儿,而是沈礼部。”
被挤兑到了这个份上,作为清流领袖,沈鲤不玩命反对郑国泰都不行了。
不多时,皇帝御文华殿,宣召大臣觐见。
鸿胪寺官员开始引导大臣们排列班位,然后趋步上殿。
山呼万岁后,万历皇帝开口道:“数日前兵部进奏武科殿试章程,有阅卷和比武两种。
朕深思熟虑之,决意以阅卷为殿试章程。
殿试当日,兵部和礼部呈上武试前二十名策论墨卷,朕亲阅之,随后按照名次唱名觐见。”
这等于是把文科考试的殿试和传胪典礼混在一起举行了,而且只召见前二十名。
比起文科真是简单省事,当然大臣们对省钱省力没什么意见,武科的事情糊弄一下就行了。
只是在当今这个形势下,天子这种选择,很明显是有“黑箱作业”的想法。
如果只靠阅卷决定武状元,那还不是天子想点谁就是谁?
纵然某考生写了七千字,但皇帝说你不行伱就不行,行也不行。
正当大臣们正在琢磨皇帝的心思时,又听到万历皇帝说:
“先前武试第二郑国泰上书,近日突发疾病卧床不起,愿请其父郑承宪代为出席殿试大典。
同时可让郑父享受金殿唱名的荣耀,以彰示孝心。”
大臣对此都莫名其妙,不太明白郑国泰在殿试之前,为何突然出这样的幺蛾子。
只有申时行和王司徒这样知道郑国泰替考的人,能猜测的出来其中涵义。
无论真假郑国泰,只要在殿试上直接出现在皇帝面前,那就是板上钉钉、罪不可赦的欺君之罪。
如果郑国泰不出现在殿试,没有直接“冒犯”皇帝,就像普通作弊一样还有回旋余地。
掩耳盗铃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里就是一个笑话,但在政治中却是非常有用的。
听皇帝说完后,大臣们却没表态,都看向礼部尚书沈鲤。
一般情况下,只有首辅有这种待遇。
沈尚书沉吟片刻,只能站出来说:“臣以为,若让郑国泰继续参加殿试,就不得以武科成绩授官。”
万历皇帝稍稍感到诧异,沈尚书这个角度是他没想到的。
他原本以为,百官可能会反对殿试章程,也可能反对郑国泰让父亲代替列席殿试,就是没想到有人从授官这个角度切入。
万历皇帝反问了句:“为何郑国泰不能以武科授官?”
沈尚书奏答说:“为防外戚干政之祸也!”
万历皇帝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怎么就外戚干政了?
沈尚书又解释说:“按惯例,武科第一名皆听其自选任职地方,授予实职,此乃国家对第一人的优待。
比如愿意在京营的就在京营任职,愿意回原籍的就回原籍任职。
设若郑国泰被取中为状元,求掌大内禁兵,为宫门守卫,陛下又当如何面对?
若不许,寒了皇亲报效之心,坏了优待武状元的惯例;若准许,又会造成外戚干政之隐患,陛下在宫中能安睡否?”
万历皇帝心里吃了一惊,还能有这种操作?
先前他只是想着,给郑国泰一个状元,壮大郑家的声势。
至于以后更具体的安排,还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意识到还有郑国泰守宫门这种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