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税赋,”魏良臣说道,“陛下曾与众臣讲述。炎黄之时,百工初立,甚至还用木头农具,铜材稀缺只能拿来造礼器,种地也不得其法收获甚微。那个时候,征不到太多赋税,也养不起太多军队。都是一些脱产的部落贵族,带领一群还需要种地的国人打仗。”
“后来铜器普及,可以用来做农具,耕种之法也更成熟。收获的粮食越来越多,能供养的军队也越来越多。由此崛起的方伯诸侯也越来越多,周天子得以统治天下。”
“再后来,有了铁器。有了铁做的农具,能开垦更坚硬的土地。”
“十人、二十人、三十人,使用铜制农具耕作一块良田。这就是井田制。”
“如果一家三五口,使用铁制农具就能耕作一块良田。那么井田制便没有存在的必要。同样的人口,能耕种更多的土地。诸侯有充足的钱粮,那么多余的人口,就可以征兵打仗。这就是战国!”
士子们听得目瞪口呆。
前面的历史知识,只是让他们眼前一亮,毕竟柳宗元就有类似观点。
但现在用铜铁、耕作、赋税来阐述夏商周演变,却是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在三观受到强烈冲击的同时,仔细思考似乎又有点道理。
魏良臣继续说道:“秦灭六国,以秦始皇之残暴,为何柳宗元却说开创了天下为公?因为周朝层层封建,从诸侯到大夫,人人皆私,周天子无法征得钱粮赋税。一旦哪里出现天灾,其他诸侯是不会救助的,周天子也拿不出钱粮去赈济。”
“而秦朝实行郡县制,秦始皇能统一征调钱粮。汉承秦制,最初虽分封郡国,但大势所趋怎能长久?最终还是推恩消灭诸侯王。汉武帝、汉宣帝统一征调,才打出大汉天威。”
“诸侯没了,却有世家豪强。因此汉代迁徙大族,聚陵而居。”
“世家豪强渐不可制,他们兼并土地、隐匿人口、逃避赋役。国家无钱粮可征,百姓无立锥之地,这便有了两汉末年之乱。”
“魏晋南北朝,世家更是变成门阀。修筑邬堡,控制人口,田连阡陌,累世卿相,左右朝政,宛如国中之国。”
“隋唐租庸调,以均田制立国。五姓七望带头兼并土地,均田制败坏,租庸调崩溃。朝廷不能供养军队,始有节度使,引发安史之乱。此祸延续至五代,前宋虽然统一,却始终无法收复燕云。”
“宋代的冗官、冗兵、冗费从何而来?”
“冗官是恩荫泛滥,做宰相的能恩荫几个子孙,做知府的又能恩荫几个子孙。国公能恩荫几个子孙,县侯又能恩荫几个子孙。就连皇帝生日,知州派儿子进京贺寿,这个儿子也能恩荫为官!”
“冗兵是因为要打仗吗?朝廷赋税日重,大族兼并无数,流民越来越多。只能不断的招募流民为厢军,最后全国军队竟有百万之众!”
“从范文正公,到王荆公,甚至是那奸臣蔡京。为何一直要变法?”
“就两个字:钱粮!”
“有士子问我,大明为何要打压义门?且拿江州义门陈氏来举例。”
“他们建书院和医堂,让族人都读得起书,让族人都看得起病。天灾之年,还会赈济乡里,即便外姓之人也能得活。这确实值得称道,不愧义门之名。但他们哪来的钱?哪来的粮食?”
“他们仗着钱多兼并土地,把同乡外姓变成客户。自己却免征徭役。甚至是隐匿土地人口,导致官府难征赋税。”
“地方官为了交差,只能加征当地其他百姓的税额。这导致更多农民破产卖地,江州陈氏又趁机兼并。导致官府更难征税,当地外姓之人赋税更重!”
“前宋拆分陈氏,他们在五县只剩47处田产。可仅仅过了百年,他们的田产又恢复到200多处。这些田产怎么来的?靠损公肥私,靠压逼外姓。”
“如果全天下的大族,都搞义门这一套。朝廷还怎么征税?剩下的小户小民,赋税该有多重?”
“到时候,再来一个方腊,再来一个钟相,朝廷哪还有钱粮出兵镇压?恐五代乱世再起!”
“现在,你们明白为何朝廷要打压义门吗?”
这个问题是张良佑提出的,他站起来端正作揖:“多谢先生教诲,晚生已知其中道理。”
陆陆续续,有数百学生站起,朝着魏良臣作揖。
剩下之人,有些不认可此理。尤其是对历史的阐述,他们认为汉唐乱世,并非土地兼并而起,而是因为昏君和奸臣作祟。
还有一些没啥反应的,纯粹是因为坐得太远,听不清楚魏良臣在讲啥……
魏良臣说道:“此番道理,陛下已写成《历史论》,正交给翰林院学者润色。今后科举的策论题,极有可能会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