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出问题了,因为皇帝也是“我”中的一员。这个时候,千千万万个“我”,为了修正家国天下,就该去解决掉皇帝那个“我”的问题。
按照儒家传统思想,是该劝谏归正皇帝。
可朱铭这套理论,千千万万个“我”才是国本,皇帝已经不能算国本了,直接干翻也未尝不可。这符合圣人之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同时,这也为造反提供了理论依据!
见陈渊还在犹豫,朱铭问道:“这有违圣贤教诲吗?”
“没有。”陈渊摇头。
朱铭又问:“这有违君子之道吗?”
“没有。”陈渊还是摇头。
朱铭再问:“跟洛学冲突吗?”
“也没有。”陈渊继续摇头。
朱铭问道:“那还犹豫什么?”
理学发展到明清,成了皇帝集权统治的工具。
但有些黑色幽默,理学的前身洛学,却是不太赞成君主专制的……
程颐创作程氏易传,在注解履卦时说,帝王居天下之尊,有专制的充足条件。但即便是英明的君主,都有可能危及大道,更何况有些帝王不那么英明。
又在损卦里说,臣子如果刚贞,可以成为君主的助益。但世有愚笨之人,即便没什么坏心,也只知道逢迎君主,还称自己是忠臣。这样是很危险的。
程颐甚至直接说:“一人不可以独治。”
又说:“民可明也,不可愚也民可敬也,不可威也民可顺也,不可强也民可使也,不可欺也。”
这些道理,传到明清两朝都不见了,天下士子很难读到。
朱铭直接更进一步,明确说出万民才是国本!
如此理论,有点吓人,陈渊不敢轻易接受。
但似乎又不吓人,因为孟子已经说过类似的话,朱铭只是在阐述孟子的言论。
陈渊一时难以做出决定,说道:“吾当深思之。”
朱铭拱手告退。
陈渊独自坐在房中,一会儿看向礼记,一会儿看向朱铭写下的文字。
权衡良久,提笔写文章。
出于公心,他认为该这样。
出于私心,他更是无法拒绝开宗立派的诱惑。
他是南剑陈氏的第十三代子孙,在八世祖的时候,父子十人全中进士。他因为叔父陈瓘也有说叔祖的官场遭遇,将近三十年不去考科举,陈家已经很久没出进士了。
他身为杨时的大弟子兼女婿,虽然学识渊博,却没有自己的新思想,且在一堆同门当中不那么冒尖。
无论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自己,他都必须抓住开宗立派的机会。
更何况,这些理论都属于正道,是符合圣贤教诲的,是符合洛学理念的。
白纸之,写下“我本论”三字。
开篇便是礼记,接着又是孟子,详细阐述“我本”思想。
一篇文章写完,又写第二篇“道用论”。
以“我本”为出发点,引用周易、论语、中庸等经典,探讨大道的体与用,得出“百姓日用即为道”的结论。
我本论、道用论,两篇文章联合搭建起学术框架。
蓦地,陈渊思绪狂涌,又写下一篇方矩论。探讨天下万民作为直尺,如何一起来勾画国家这个正方形。
即百姓各安其位,农夫明白农学大道,种出更多的粮食工匠明白工学大道,生产出更好的工具商人明白商学大道,为国家提供更多财富、为百姓提供更多便利……父子有父子大道,夫妻有夫妻大道,君臣有君臣大道,反正都要遵守这些道理。
所有人都做了直尺,规规矩矩勾画,家国天下就能画出完美的正方形。
有些东西,陈渊不敢写得太细,比如皇帝不遵守君臣大道该怎么办?
刚愎自用,专制独裁,为祸天下,这样的皇帝该换一个吗?虽然不能乱说,但大家可以自己去想。
三篇文章写完,陈渊直接瘫坐在椅子。
想了想,他又重新坐直,添加朱国祥、朱铭两个作者署名。
“相公,朱先生来书院了!”亲随忽然来敲门。
陈渊问道:“哪个朱先生?”
亲随回答说:“就是小朱先生的父亲,朱国祥朱元璋先生!”
陈渊连忙起身,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催促道:“快来为我梳髻,须发邋遢怎能见当世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