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顾为经看到这些事情时,他都会在心中问自己。
自己和对方骨子里的不同,是因为他出生下来时更善良,更高贵,更品性高洁么?
不是这样的。
大家都是人,也许都是同样敏感脆弱的小孩子。
他不是更优越,更生而高贵。
他只是更幸运。
顾为经身边遇上了很多愿意对他好的人,家里有开了间画廊,不大,却能够为他遮风挡雨的爷爷,有略显刻薄,但至少愿意风雨无阻的接送他上学的伯伯婶婶。有把前途一步步都规划着井井有条的莫娜,有愿意在他流露出脆弱神伤时抱着他,安慰他的酒井小姐,有曹老这样的前辈,教会他如何画下人生的界限。
因此他的心才能足够细腻,才能足够柔软,才能与四周的人人事事那么轻易的共情。
一直以来,顾为经都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
他愿意对孤儿院的孩子们多一份宽容,愿意看上去很无私的帮助他们,在顾为经心底的最深处,他既是在助人,也是在帮助没有那么幸运的“自己”。
他同样也对自家的顾老爷子怀着一份感恩和爱戴。
处处留心皆学问。
谁也没规定,人只能从曹老这样德高望众的泰山北斗,或是酒井太太这种骄傲而强大的女人身上,学到人生的道理。
这段时间,他在教顾童祥画画,顾为经同样从爷爷身上学到了对方的一个特质——皮实。
顾童祥虽然额头秃,虽然脑袋笨,虽然榆木脑瓜不开窍,虽然最后的一点瓶颈,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成功破开。
但老爷子能装逼啊!
这种“老子虽然啥也不行,但老子就是拽的起来!”的社交牛逼症的背后,也是需要一颗皮实,坚强,且自信的心灵支撑着的。
顾为经从小到大的生活,虽然能归类到“留守儿童”的类别中,有一定的童年伤痛。
然而物质上精神上,他也没吃多少苦。
说句大实话。
婶婶人家嚼舌根嚼的有道理。
他和堂姐顾林之间,老爷子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偏心的。
曾经的顾为经,也不够坚强。
从小就不为吃喝发愁,上的也是一学期包括助学金减免之后,光各种材料费都还要上千美元的贵族学校,附带恒温游泳池和网球场,他能吃过什么苦?
多少有点温室里的花朵的意思。
所以遇上绘画瓶颈,恰好被唐宁隔空踩了两脚,就差点给他心境踩崩了。
这事儿换到爷爷顾童祥身上,完全就不可能发生。
甚至是难以想象的。
顾老头就是个草根儿,他这辈子被人踩的次数多了去了,主打的就是一个心态皮实。
要是唐宁踩的是顾老头。
顾童祥大概率是会觉得惊喜的。
“妈的,我都混的到了能让这种量级的富豪画家喷的地步了!哇哇哇,老子真是牛逼啊。哼,得把那些老东西活活羡慕死。”
把他比作海明威笔下《老人与海》里,与鲨鱼搏斗的硬汉老头,有点抬举他了。
不过。
顾老爷子身上带有那种下层混上来的土气、地气和野性混杂在一起的强大生命力。
他就是一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的铜豌豆,就算随便搞个破碗,摇晃两下,他都能唧哩咣当的给你抖起来。
地位越高,舞台越大。
他的牛逼症也就越强。
如今入选了国家美协,签了国际画廊,正是顾童祥心气最高的时刻。
别看被孙子在那里啪啪啪的狂抽,躺在床上不起床,又赖皮,又哼唧。
可顾为经能从爷爷的内心之中,隐约感受到那种“来呀,请用力鞭笞我吧!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我倒看看你小子能把我教训成什么样子”的勇气。
他很佩服。
这种性格里的抖属性,值不值得学习另当别论。
可爷爷身上的这股坚强的劲头,是顾为经需要学习的。
“人总要变得坚强的。”
顾为经告诉自己。
他的心境可以细腻,但男人不应该整天哭唧唧的,让女朋友抱着哄着。
他必须也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
变得像爷爷一样,可以为整个家庭遮风挡雨。
「昨天的绘画的问题我圈出来了,那幅人物画画的不错,鸢尾花要重新画。」
「今日临摹“雨点皴”专题,做背临功课,上午起床后研读《雪景寒林图》,着重关注作品之前垂直的短线,下笔要直,密如雨点,行笔要短,干湿相间,留一个小时的观摩时间,下午起床后自己在纸上用炭笔勾出其作品轮廓,着重用色方法,然后再根据画家的用笔和自身的神韵把画全部复现出来,晚上我回家时要检查——」
他拿出一张纸,在旁边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