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叹,他越发觉得那轻描淡写的两笔,回味无穷,就是他所苦苦追寻的感觉。
到了一定的绘画水平,想要明确未来的道路,是多困难的一件事啊?
曹轩在《墨竹图》上所点的那四处,同样一针见血,分别恰好是自己气息不畅,用笔不够连贯的地方。
而那演示的笔法……一条康庄大道铺在身前。
只恨自己当时没认真多留心,后悔的想要扇自己两个耳光。
售票员望着车上这仅剩的一位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微笑的乘客,半天确定这家伙不咬人后,才提醒对方都到终点站了。
林涛二话不说,就买了张车票,坐了回去。
当天晚上就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在曹老的宅子前站了一个晚上。
他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操,这老东……先生也太牛逼了。这么神,我一定得跟他学两手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后来。
林涛终于拜入曹老门下以后,有两年的时间,吃住都在曹老的家里。什么也不画,什么也不练。
只画最简单的竹节脉络。
只练最为朴实的白描线条。
每练一幅,曹轩就用笔勾出线条的气息不畅之所在,打回去重画,开始是只有最基础的长短直线,圆线,螺旋线,波纹线。
两个月后,开始在行笔间加入力量,转折,顿挫,强调线条的弹性和韧劲。
力图做到笔顿神不顿,形散气不散。
四个月后,练习笔间平扫出现的飞白和疏密的变化。
半年以后开始画单支竹子的躯干。
十个月后开始加入枝叶和竹林。
……
那是林涛教授一生中学画最苦的两年,也是他一生之中,学画进步幅度最大的两年时间。
林教授告诉顾为经,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二次书画启蒙。
好似一个井底的青蛙,第一次跳出枯井重新认识世界,又像是一个混沌无知的婴儿转世投胎。
拜师从来如认父,学艺本就似投胎。
两年以前,林涛走入老师的宅子前,他只是一个触摸到“大家气象”就自得自满,心比天高的无知青年。
竹影摇曳间,他悄然成长。
两年以后,当林涛画完了不下三千根涛涛竹海,把所有的缺点和毛躁都细细的打磨一遍以后,他行笔落笔间,已然成为有了真正名家法度的国画大师。
足足拜师二十个月以后。
曹老才收下了林涛第一幅竹画,没有让保姆像往日一样销毁而是挂于墙上。
“气息凝聚,竹根深扎入纸,笔法一气呵成,终于有点意思,可堪一玩了。”曹轩如此点评。
“一气呵成?”
顾为经想着林涛教授的学画故事。
有点出神。
他在做水彩平涂的练习的时候,也不自觉下意识的将手中笔刷填色的节奏对应上自身的呼吸节奏。
呼,吸,呼,吸……
提笔,落笔,提笔,落笔……
顾为经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涂着涂着间,手逐渐变的越来越稳,笔触间不受控的颤抖和斑驳也逐渐变少。
不是他受到了水彩之神的偏爱。
而是顾为经误打误撞的逐渐发现,虽然笔法、底材,颜料都不尽相同。
可其实……
水彩和水墨中国画,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
除了画水墨国画时,不需要特地将纸张倾斜,吸水能力极强的宣纸自身就能直接完成颜料渲染的步骤,以及国画的画法潇洒写意,水彩的画法轻薄写实之外。
分别诞生在欧、亚大陆上的两种传统画法。
冥冥间有着某种殊途同归的相似性。
同样的强调笔法的精妙,强调对画师使用软笔时的手腕稳定性的训练,同样的水染纸张,一笔一画,白纸染墨如刻刀凿石,落笔后要顺势而下,一气呵成,再无给画家转圜踌躇的空间。
在调整好呼吸之后,明明他涂色涂着涂着,做这种重复性的工作有点走神。
可顾为经反而画的更加轻松了。
水彩画笔他所接触的训练不算多,毛笔他几乎是从小就开始拿到大。
更不必说,他的中国画从纯粹的数值上来说,是目前他所有的绘画技法中最高的那项。
毛笔和水彩笔的持笔、运笔方式都有很大的不同。
画家的心境心态却都是相似相通的,当他不再考虑如何在画纸上删删改改。
他用思考国画勾线填色的方式思考水彩的笔触。
用水墨画的运笔的力度控制,来思考水彩在纸板上的晕染控制。
纸面上涂到一半的水上廊桥,在顾为经的眼中,开始变的有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