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那时简直要气疯了,她后来说,老娘辛辛苦苦的要养一个男人,结果突然撞见他就这样蔫哒哒的决定去死,换谁来能不生气呢?她冲上去抡圆了就啪啪抽了我爸两个耳光。”
“啥……两个耳光?”顾为经惊了。
“对,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中只动过一次手,就是我妈给了我爸这两个耳光,打非常的用力,她手指上的婚戒的突起把我爸的脸都划了一个很深的口子,流了不少血。到现在仔细看,他脸上都有一道非常浅的印子。”
这也是下手够狠的呀。
“然后就酒井大叔给打清醒啦。”
顾为经抽了一下鼻子。
挨了妻子两耳光,反而不想死了,酒井教授也是一位奇人。没想到性格中还有隐藏的不被世人所知的受虐倾向。
“也没有。”
酒井胜子继续摇头:“都说了,那是我妈妈第一次打人,我爸爸都被抽懵了。甚至都不觉得疼,只觉得很恍惚,觉得自己的妻子突然变的陌生了。连死都死的不顺心,他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和他做对,他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废物。”
“嗯,胜子,你继续说,然后呢。大叔到底是怎么走出来的呢?”
顾为经觉得他确实把握不住酒井夫妇这对“神仙”眷侣的脑回路。
还是不要乱猜了。
“我妈妈揪着我爸的衣领,用她的原话说,像是牵一只迷路又彷徨的无助小狗一样,把我爸牵到了旁边的一座烂尾楼上。当时我爸爸的脸上还在一边流血一边流泪。他们后来才知道,甚至有一个看到那一幕的热心市民以为我爸被家暴,给警署打了电话报警了。”
酒井胜子莞尔一笑。
“大坂是一座‘在衰败中暗自成长’的城市。在城市的建设中,有很多各样的烂尾楼留下。东野圭吾还以此为题材写过《白夜行》,他们去的那时候就是本地有名的自杀圣地,两周前刚有一个失业中年从那里跳下。”
酒井小姐握住顾为经的手,十指交叉:“妈妈把他牵到未完工的楼顶。她对我爸说,烧炭自杀有抢救回来的可能性,死的不爽利。莪很爱你,然而我真的很累了,不愿意一边拼命的工作,一边守在病房外惶恐不安等待医生抢救自己的丈夫。”
“但我真的很爱你,所以如果你做好了准备,我愿意陪你一起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这里有十七层,五十米高,摔下去死亡的概率是100%,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酒井胜子的语气不急不缓,慢慢的把那对绝望的年轻夫妇的对话,讲给男朋友听。
这个故事在她小时候,听过无数遍,可能是她父母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对话。
此时由他们的女儿亲自复述起来,顾为经几近有身临其境的错觉。
“我妈妈率先脱掉了高跟鞋,站在了栏尾楼的预制板边缘,背后就是大坂的夜色。我爸爸说,那时的她好像就站在都市的无边霓虹夜色之中,随时有一阵风,就会把她吹的飞走。”
“我妈妈说,她是个做出决定就不愿意回头的人,她不会低头去找老爸哭着鼻子说她错误的嫁给了一个错误的男人。反正你死了,我也会跟着你跳下去。而她又是一个天主教徒,在她的宗教信仰之中,自杀的人会永坠地狱,不得解脱,所以请酒井先生帮她一个忙——”
“可是你真的准备好了这样草率的结束自己的人生——就请先把我推下去,然后再自己跳下去。只是你永远要记住,我把我自己从我爸爸那里交给另外一个我相信会呵护我的男人,你的怯懦杀死的不止你自己,还有另外一个爱你的人。”
“我不会责怪你,也不会后悔。但我们的灵魂永远不会再次相拥,我会上天堂,你会下地狱。我已经用自己的生命为我的爱情买了单,从此,生生世世,我都不愿意再和这样怯懦的人相伴一起。”
顾为经躺在船板上,呆呆的望着天空。
他依然带着眼罩,反而更好的能想象酒井小姐话语所描绘出的那个场景。
一个漂亮的金发女人站在布满水泥屑和灰尘的楼板之上,身后是现代都市的万家灯火,脚边则是她的高跟鞋,身前则是那个陷入忧郁泥潭的丈夫。
她赤着脚站在悬崖边,衣角被风吹的飘然欲飞,整个人说着深情而决绝的话。
我愿意为你而死,但我们的灵魂不会相伴。
顾为经对刻薄尖酸的酒井太太,印象其实很一般,可他也觉得脑海中想象的那一幕酷极了,美的不可思议,简直像是歌剧舞台上才会发生的对话。
“但是,如果你还有勇气,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不同的结尾,就把我拉回来。你画的画不好并不重要,评论家的喜恶也不重要。无论你的作品是否有人懂得欣赏,无论你是否能找到下一份合约,下一家愿意签你的画廊,这些都不重要。即使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欣赏你的作品。”
“我也会做你唯一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