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场中资历战功皆是次位的老将廉颇落后三步,等到没拿诸将异样眼光当回事的两兄弟走到前来。
眼瞅前方,身子不动,似自言,像自语。
“为将者,不晓世情难善终,只晓世情死战场。”
说完这句话,老将步伐没有加快,步子跨度却从一尺不到变成近三尺。
数步就越过诸将跟在二皇帝身后,没有一人生出异议。
刘邦眼见这些对其看不上的秦国将军,却对出自秦国死敌赵国的大将廉颇尊重有加,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
[廉颇乃赵人,赵人能得秦将如此,我一个楚人有何不可?秦人重迹不重心,似乎是我想错了……]
“和王老一样,神神秘秘,不知在说些什么。”
樊哙有感而发,正常状态下的屠夫并不呆。
“副将是告诉你,下次不要丢了先登之功。没有军功,没人瞧得起我们。”
刘邦轻声轻语,话音平淡。
膀大腰圆的屠夫沉默着,与大哥并行,向着排列整齐,同样缄默无言的秦军行去。
秦军列阵站队,黑压压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如海边一波有一波无休无止的浪潮。
五百个士卒为一个方阵,八个方阵中间留下一个方阵空地,在这中心处是一个临时搭建的三尺高台,此为专门处罚违背军令士卒的行刑台。
每个行刑台上,都跪着一个低垂脑袋的士卒。
粗大麻绳从他们的双肩绕过,在胸腹位置打了两个大叉,顺着腰部重绕回去,反拧着胳膊绑住,在手腕上打了死结。
只有违背军令,罪该处死的士卒,才会打死结。
士卒身侧,是一个高大的木制立式喇叭,由秦军中随行墨家连夜打造。
士卒身后,立着一人,其手中不是拿着宽阔的刑刀,就是斧面有人头大小的刑斧。
战场上,他们是手拿秦剑的监军,职责是监察哪个士卒扰乱军心、逃跑、怯战不前。他们的秦剑大多不会斩在敌人身上,而是斩在自己人身上。
战场下,他们是手拿刑刀刑斧的刀斧手,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同样是杀自己人。
自己人杀自己人,整合军纪,这种现象不是第一次在军队中出现了,但每一次都令人不安。
兔死狐悲也好,同病相怜也罢。
刚打完一场大胜仗,记完军功,爵位提升的士卒们本该将雀跃两个字刻在脸上,现在却难有一丝欢颜。
刑台上这一次跪着的能让出后背的战友,战友将斩,笑不出来。
下一次便可能是自己,更笑不出来。
二皇帝率领众将自方阵中穿行,所过之处,肃杀之意更浓了。
寒冬渐去的凛冽似乎打了个弯重新归来,绕着二皇帝转圈。
王来了,人就该杀了。
杀人立威,这个道理不只是将明白,兵也明白。
没有读过兵书,大字不识一小鼎的士卒们不懂什么道理。久经战场而不死的老兵们只会将所见所听所经历的,言传给偏爱的新兵蛋子。
这是传承。
就像列阵冲锋,排队站位不是按照身高大小,而是新兵老兵交错间杂。
这样在冲锋的时候,新兵有老兵带着便不易怯战后退。等到打了几场仗,知道战场上越是怕死越易死后,新兵便也成了老兵。下一次,他们将给补上的新兵蛋子打样,带头冲锋。
这也是传承。
场间无声,唯有二皇帝和诸位将军的行路声。
所有士卒都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也都清楚这是在有意立威。
但好多事情知道也没用,依旧会胆怯,会害怕。会在为战友感伤悲哀的同时,生出一丝丝幸亏不是我的庆幸。
春意寡淡。
二皇帝在这并不温暖的天日中,由上及下仅穿着一件白色单袍,未竖冠的长发尾部微起,随着行走的节奏荡漾。
他腰间佩着秦王剑,步履间,秦王剑上下摆动,似是代替持掌自己的历代秦王阅兵,对大秦军阵点头称赞。
来到第一座刑台前,诸将止步,二皇帝独登。
跪在地上,浑身绑缚,低着脑袋的秦兵见到眼前多了双黑面长靴,心身都是一个颤抖。
心颤因愧,违背军令,愧于见王。
身颤因惧,惧怕身死。
“抬起头来。”
秦兵慢慢昂首,嘴唇干裂,满是血丝的双眼对上了有细微血丝的双眼。
那一瞬,本来惊惧的秦兵忽然不怕了。
他不相信,有这样一双满是哀伤,红丝浅散在眼眸中,一看就是昨夜不曾睡好的秦王,会为了立威而杀他。
王不想杀他,是他自己违背军令,该死。
他们的王挡住了严冬,真正做到视他们这些贱民为子,他却要王睡不好一个安稳觉。
临济打下来了,除了他们这些违背军令罪该处死的士卒,还有什么能让王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