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邦府劳作,没有一次进入长安君府。
谋害师兄韩非的他,不敢见荀卿。
很早以前,荀卿就托人给他带过话,将李斯逐出门下,不再承认李斯为其弟子。
这一日,白白胖胖的张苍在李斯休沐之时,找到了李斯家中,笑呵呵满脸和气,略有责备地道:
“师兄,老师已至,你因何不去?”
从荀子口中,张苍已知晓韩非生讯,知道当初是韩非主动求死,不是李斯嫉妒其能而谋害其命,知道真相的胖子张苍对李斯心结尽去。
这次来寻李斯,是他在劝告李斯那日后,第二次踏入了李斯家中,他打算第三次就放在明日。
面对在稷下学宫就打成一片,三人组中年龄最小的张苍,李斯放下了左丞相的架子,破天荒在人前露出一丝软弱。
“师弟,斯以何身份去呢?”
嘴角带上苦笑。
“老师早已将我逐出师门。”
“可是老师亲口所言?”
“是老师托人带言。”
“那如何能确认其人所言为真?”
“其人乃老师挚友,此绝不为假……”
“师兄,苍不是要听你解释。吾三人中苍最愚钝,今日,请师兄愚钝一次。”
胖人易盗汗,张苍自己也知晓。其用力在身上擦去手上汗液,这才以圆润胖乎的手,去抓李斯枯瘦的手。
手心相交,刚刚擦干的胖手再次满是汗液,用力拉扯,李斯岿然不动。
“师兄!”
张苍语气有些急促。
李斯抽出自己的手,在张苍焦急的眼神中照铜镜,敛容,正衣冠。
“师弟说的对。”
张苍胖脸急色去,笑口开。
李斯转身,随张苍向外行去。
“老师未亲口言说,谁知真假!”
急匆匆的两人嫌马车太慢,策马于驰道狂奔而行,不多时便到了长安君府。
张苍率先下马,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李斯。
李斯凝视了这座经常来过,早就应熟悉,今日看却很是陌生的长安君府。一咬牙,一腿跨过马背,在张苍前面冲了进去。
作为师兄,没有让师弟引领的道理。
自长安君府一路经过,一直到荀子屋舍前,李斯见到了好些同学。
有些他应该叫师兄,有些他应该叫师弟,但他一个都没打招呼,也没有人和他打招呼。
众人都复杂地看着稷下学宫高材生,官居秦国左丞相。在稷下学宫课堂就驳斥诸生,名声大噪的李斯。
李斯昂着头,面皮紧绷,来到荀子屋舍门前时停住脚步。先正衣冠,后深呼吸一口气,手颤抖着,敲响房门。
“进。”
吱嘎
李斯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看见了正坐于桉前的老师。老师模样与其离开稷下学宫前,没有太大改变。
“学生李斯,见过老师。”
他高声喊着,身子九十度躬身,行揖礼,身心微颤抖。
张苍在门口等候,屏住呼吸,胖子脸上开始见汗。
两人都在等两个字,两个在这件居室内响彻了数百次,极其简单的字——请起。
“你已不是卿弟子。”
荀子言语很柔和,却让李斯险些摔倒在地。
李斯强撑着身子不倒,涩声道:
“斯愚钝,不知老师何时逐我出门下,他人言语做不得实。”
荀子面相一下严肃起来。
“人无信,则不立。”
张苍本就白皙的胖脸更加白皙,知道这是老师在告戒师兄。假意不知是欺骗,是不好的行为。
张苍能懂,李斯亦能懂。
“李斯受教。”
大秦左丞相摇摇欲坠,最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荀子九叩。
“谢过老师授业解惑之恩,除九叩外,无以为报。”
九叩,是最高礼。
其起身,摇晃着正要离去。
“还有三拜。”
荀子声音依旧柔和。
三拜九叩,是儒家拜师礼,也是稷下学宫拜师礼。
李斯霍然转身,三躬身。
“请起。”
咸阳,进入荀子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