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懈怠。
身后这场始皇帝与长公子的辩论,他是唯一的一个听众。
这是始皇帝对他莫大的信任。
盖聂知道,这份信任是来自他之前的主君——嬴成蟜。
直到此时,盖聂才知道原来嬴成蟜与嬴政之间的感情如此之深。
深到哪怕嬴政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就因为是嬴成蟜推荐了他,嬴政就敢把负责暗中保护的暗卫交到他的手中。
深到这场除了始皇帝嬴政,和很可能成为秦二世的嬴扶苏之外,不该有第三人在场的辩论,盖聂也能留在此地。
“《竹书纪年乃魏国史官所记,写下《法经的李悝也是在魏国实行变法。魏国倾向法家学说,而法家向来反对礼制,法生没有一个是崇尚仁义的。他们自己不仁义,便以为天下没有仁义的人,所以将上古禅让制修改成了黑暗的权利斗争。父皇是一个明查是非的人,应该不会被那些法生误导。”
嬴扶苏还在试图说服嬴政。
父子二人已经陷入僵局,就这个问题说了半个时辰了。
盖聂知道,他所听闻的,是一场能够影响整个秦国的重要辩论。
这场辩论的结果,将决定这个从战乱中崛起的新兴帝国,未来的发展方向。
所以,他知道自己做好守卫职责。
如果一旦贸然开口参与进这场辩论,无论结果如何,事后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但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满是曾经看到过的一幕幕战乱景象。
刺鼻的腥味弥散在胳膊腿零落四散的战场上,大地是红色的,已经看不出鲜血。
麻木的两国士兵有如行尸走肉,机械且熟练地拖动着地上尸体甩进坑里……
破旧的茅草屋顶破了个大洞,阳光,雨水顺着大洞进入屋内,这是这个村落最完整的屋子了。
出了茅草屋,这绵延十里的大村落,便全是断壁残垣,不见人烟……
有开垦痕迹的田地上,没有黍稻,只得荒草。
那草一个个长得有三尺高,望之延绵不绝。
若挖开草下的泥土,便能翻到一根根带有腐肉的人骨。
这草是以人血浇灌,人肉施肥,乱世草吃人……
“长安君曾说,法生比儒生作用大的多。”深呼吸一口气,守在殿门口的盖聂开口了,他不想再看到那动荡天下数百年的乱世!
嬴政和嬴扶苏都惊诧莫名。
屋内虽然是三个人,但嬴政和嬴扶苏自始至终就没做好盖聂会开口的准备。
“魏文侯支持李悝变法,所以魏文侯在位期间,魏国称雄于诸侯国。孝先公支持商君变法,历代先君无不以商君之法为根基,所以秦国一统天下。而孔子周游列国,却没有让一个国家真正的兴盛强大起来。这还不能证明法生和儒生到底哪个作用大,法家学说和儒家学说哪个更适合治国吗?”
盖聂没有回头,背对着嬴政和赢扶苏说道,他这样的行为是不合礼数的。
但这个时候,对坐的两人,都没有去计较盖聂的失礼。
嬴政想着盖聂先前说的那句“长安君曾说”,这竖子现在思想倒是转变过来了。
而嬴扶苏则是皱着眉头,轻声道:“孔子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是说周礼发源于夏商两朝,丰富且有文采,我遵从周礼。正是知礼懂礼,让人脱离牲畜,自觉衍生道德,这便是儒家学说的作用。”
“而法家学说是在天下礼乐崩坏的情况下趁势而起,以律令束缚民众,强迫民众按照律令所述去做。一个自愿一个强迫,高下立分。以结果言,法家学说盛行的秦国,街上冷冷清清,百姓难见笑容。创办稷下学宫的齐国,街上百姓抬袖成云,挥汗如雨,欢声笑语不断。”
嬴扶苏还没说完,盖聂冷硬的声音又响起了。
“但是齐国被秦国灭了。”
嬴扶苏执拗道:“那是齐康公自愿投降!”
盖聂能说出来的道理不多,他这辈子只钟情于剑,先前所说的那些还是从嬴成蟜那里听来的。
此刻要他反驳博览群书的嬴扶苏,他确实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但他看过天下战乱时期,那些凄惨绝伦的画面,所以他虽然说不过嬴扶苏,却坚定地认为嬴扶苏是不对的。
此刻的他,感觉嬴扶苏像是和他比剑输掉的嬴成蟜一般。
不是说剑不好,就是说没吃饱,反正总有一堆理由。
这让他很不耐烦。
尤其是他现在要精神高度集中,把控章台宫三十步内的一举一动,他就更烦了。
盖聂懒得多想,反正想也想不出来。
他当初说不过嬴成蟜,今日也说不过嬴扶苏。
他习惯性地以当初回复嬴成蟜最多的话,回复嬴扶苏:“败了就是败了,找什么借口理由,全是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