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说句本心之语,当今太子之才能、胆识、魄力确非常人,可是这理念却是不对,一刀一刀的砍向自己的根基,就是以一人敌天下人。便说这次浙江桉,往后还有哪个士绅心向朝廷?可惜东宫还以为我是腐儒,不懂治国的道理。”
马益谦听了这些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而江同祖则在这瞬间下了某种决心,“便是你我远离朝堂,也要心怀救国之念。既然太子不听你我之言,那我们就只能缓缓图之。东宫不是建立书院,创立《明报来影响人心么?我们也要将自己的理念传于他处、他人,汇贤聚才,等待时机,终有一天殿下碰了壁回过头来,会发现我们才是用心良苦。”
……
……
此时的乾清宫,刘健、李东阳、谢迁在觐见。只有他们三人,太子朱厚照也不在。
“……昨日早朝,太子的表现,你们三位怎么看?”弘治皇帝负着手,在殿里踱步,他现在病情好些了,每日喜欢这样活动活动筋骨。
“胆略十足、气势迫人。”刘健这样回应。
皇帝看了一眼李、谢二人。于是李东阳回禀,“殿下坚毅果决,于所认定之事,敢于定计、敢于直面争议。”
“谢阁老呢?”
谢迁也逃不掉,但他说的更为简略,“殿下有雄主之象。”
“比之朕如何?”
如果是一般的大臣、或是不那么聪明的,都会拍皇帝的马屁。但他们三位在朝中已经那么多年了,除了了解太子,更加了解皇帝。
咱们这位圣上,是继承祖宗的,当年太祖皇帝就是深忧子孙软弱为人所欺、狂喜子孙聪慧能够担负天下,太祖皇帝那会儿还有那么多儿子,现在倒是不必操心了,就这么一个。祖宗的基业、万世的社稷无论怎样都要交到他的手上的。
刘健执礼回说:“圣上于殿下这般年纪时,确不如也。”
这就是大学士的表达艺术,既把意思带到,又不至于把皇帝贬得太低。
其实这几年来弘治皇帝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什么年纪不年纪的,“你们不敢说,朕敢说。朕的太子比朕更适合当皇帝,嘿,说来真不知该欢喜还是该感伤……朕治理天下十七载,到最后于祖宗、于天下最大的功劳,既不是治理黄河、任人唯贤,而是给咱朱家生了个心智和手段都直追先祖的嗣君。”
“圣上不必如此自谦。”李东阳回禀说:“三代以来,守成之君中陛下可称仁德天子、英明贤君。”
“这便是问题所在。”皇帝摆了摆手,“朕是仁德之君,太子就是严刑峻法。朝中有些大臣总认为,朕就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宠爱过甚。刘阁老、李阁老、谢阁老,你们也觉得朕宠爱太子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亲亲之心?你们也算是朕的老师,朕……便是如此不识大体的君父吗?”
三人听了这话,动作整齐的都跪了下来,“臣等不敢。”
“朕如果只是宠他,是不会让太子介入朝政如此之深的,他如果没有这个意愿,强迫也是强迫不来的。祖宗的江山社稷,朕又岂敢事之以轻?”
“陛下圣明!”
“下去之后,你把朕的意思传达传达,天上永远就是一个太阳,没有大太阳与小太阳。”
他们三个都是极聪明之人。
皇帝的意思是清清楚楚的,就是朝臣不要在下面琢磨皇帝和太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合、太子的意思或许不是皇帝的意思之类的。不存在,朝廷里始终就是一个政治中心,没有第二个。
“臣等明白。”
现在就会有臣子自己脑补一番,然后举出很不合时宜的例子,比如李世民让他爹当了太上皇之类的。
“明白就好啊……”
皇帝言尽于此,三个老头儿也就不继续待了。
而此时的朱厚照正在阅读锦衣卫给的密报,士绅真的不可得罪吗?
如果不是知道‘清初奏销桉’他就差点信了这一点。
清初,江南的这些士绅群体因为习惯了在明朝时期拖欠朝廷钱粮,所以换皇帝不换做法。结果满清朝廷和他们来个了不讲道理,严令各级官员必须追征士绅的欠粮。当然,事情一开始也和明朝时一样,因为江南一带地方士绅地主势力盘根错节且根深蒂固,单凭皇帝的区区一道谕旨想彻底剪除这些势力显然是不现实的。
但故事的后来则不一样。
顺治十八年,经过一番追缴之后,清廷将还在欠粮的江南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并溧阳一县的官绅士子全部黜革,总计一万三千多人,而且旨意十分严厉,不论积欠钱粮多少,一律严惩,就是说一粒粮食都不准欠。
以至于当时的进士叶方蔼因积欠一厘被朝廷罢黜,所谓“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谣即是出自于此。
朱厚照对着跪在眼前的锦衣卫吩咐说:“不要惊动他们,让他们汇聚起来吧。”
一锅端掉,总比满大街找要方便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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