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隐心着实没有想到,【神山】来得如此轻易。
但她原本选择往回头走之后,心中还因为自己顿悟后的这份清醒而有些高兴,可真的见到【神山】之后,心一下又沉了下去。
预感很不好。
在山顶这段漫长的岁月里,虽然她早已经适应了种种绝望的心境,但此时此刻,一种新的心情,黏答答的,湿腻腻的,悄然出现在心头。
这种心情叫做无望。
绝望就如同人掉入了井中,并且发现自己再上不去了。
无望就是自己发现这井中什么都没有,包括自己能重见天日的可能性。
万隐心真正的那座【神山】,在一片黑暗中,居然也是黑的,是另一片黑暗。
那是一座只看得见山的轮廓,却看不到任何其它的山。
是一座黑山。
当你多看这座黑山两眼,它便彻底印在自己的双瞳之中,脑髓之中,最后这黑山黏答答的,湿腻腻的,像是某种原始的恐惧,一点点放大,一寸一寸升高,最后当它爬上后颈,你开始有一种感觉叫做万念俱灰。
这种感觉也叫做无望。
万隐心颓然坐在台阶之上,开始用手去抠自己的眼睛,她要抠掉眼底的这片黑暗,要将那座名叫无望的黑色【神山】抠下来,她完全不顾疼痛,很快她的眼眶中血红一片,血红又变成暗红,大约几日过去,暗红渐渐只剩下了暗,那片黑暗拐了个弯,再次绝望地重临。
值得庆幸的是,黑色【神山】的确再没有出现,因为万隐心已经完全失明,就此活在了一片盛大的近乎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记得自己在原地坐了多久,她已经无法通过以往的日出日落来计算时日,只知道重复的一天仍在继续,无尽的阶梯之后,她似乎来到了一个更为残酷的地方,一处自己无法知觉又接近永恒的黑暗之地。
一开始,她还以为她总算摆脱了这种残酷的时间流逝,但在漫长的空虚和苦痛之后,是一阵同样空虚的平静,这种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也可能她早已对一切麻木),身体的病痛无情地提醒了她,时间仍在流逝,一刻不停,而她,也并没有达到真正的终点。
她试图再次了结自己,但如今她已经怎么样也找不到那时候的勇气和决心,她坐在那里,把自己想象成阶梯上的一尊石像,一尊被人遗忘的石像,一尊也要将自己遗忘的石像。
她先是开始大把大把掉头发,然后她开始一颗一颗掉牙齿,然后是脚指甲,是脚趾头上的肉,是身上各处的皮肤,她的右脚连着小腿血肉完全烂掉的时候,她觉得不能如此下去,她重新开始了旅程,反正往上的动作她已经做了亿万次,往下对于她也没有那么困难,即使看不见听不到,只要还能动一动,咬咬牙总归也还是可以办到的事情。
万隐心开始重新数阶梯,往下的阶梯,只是与初来时动不动一天轻松往上万级不同,这次她下得很慢,随着身体从内到外的逐渐腐烂消亡,她她感觉到每下到下一级都要比之前付出十倍的气力。
她的生命就这样变得缓慢而无用。一直到有一天,她知道这仍是她此次试炼中那该死的第三天,她只剩下最后吊在喉间的最后一丝气息,她身上的皮肉都已经掉光,露出白雪一样白的白骨,她虽然看不见,却又知道这些白骨之中,她的内脏也全是黑乎乎的一片,她整个人已经被那黑暗的无望所吞食,成为一具不死不灭却也不生的活死人。
她这个时候才想到了祈求,却又觉得祈求可能已经没有用了。
她忽然又生起了无数的恨意,可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恨谁。
她告诉自己不要再想,既然如此,就让心中的风雪彻底停止,井水彻底干涸,火焰彻底熄灭。
让万念成灰。
可她越是不去想,心中那最后一点点还完好的部分就越要挣扎,她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还在等待什么,她觉得在所有黑暗的最底部,还是有那一点点光亮。
一点点星光或者是火光般的存在。
万隐心努力坐起,回到阶梯之上,她好像回到了七岁那一年的“呈良仙会”,那也是她第一次来到如此人头攒动的地方,三百宗族弟子众星捧月,而她高高坐在神轿之上,强忍着笑意和各种忍耐不住的表情和小动作。
但她身旁有个人在盯着她,他手中捏着一道符箓,这符箓只要万隐心一动,便会感受到钻心的疼痛,那人告诉她,因为你是神女,所以你要像观中供奉的神只一样一动也不能动,要模仿他们那种不哭不笑不喜不怒的慈悲表情。
那人还告诉她,这芸芸众生不是都是干柴,只有你才是干柴点燃后那最为重要也最为引人注意的火苗。
听到这句话,那时候的万隐心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是啊,到底什么叫不哭不笑不喜不悲的表情?
过去她其实一直无法理解,但努力模仿着,无非就是忍住憋住熬住。
而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她是不是终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