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谢眠那半开玩笑一般的问题,黑天道人没有回答,只是脑中,想起一些关于陆然的画面来。
在他浩瀚而漫长的一生里,这几个画面并不见得有多令人难忘,只是相隔时间未免有些太过接近,最近他三次下山,三次都与眼前这小子,颇有关联。
第一次是在【水牢关】下,隔着水幕,他看见有一个少年,像一条垂死求生的鱼,从夏亚的金色大舰“长烟号”,跳了下来。
原本只是道灰影,忽然这道灰影在下坠过程中,燃起了火来,橙红色的火与蓝色的海水混为一体,将那一片海面都燃烧沸腾,就跟眼前这一幕一模一样。
事后,他翻阅情报,才知道这个少年名叫陆然,是一名结教钦认的“有缘之人”,所谓有缘,是指他可以自由出入【水牢关】。
当时他并未在意,结教的“有缘之人”,千年来,多如牛毛,早就被本教情报视为某种“烟幕”,而且此次事件的核心乃是夏亚的继位之争和那枚石丸。
等到第二次他再见到陆然,最为惊异的倒不是他与那上古大妖青乌搞在了一起,也不是他那一组居然侥幸得了【浮图】,而是事后回想,惊异于以他的资质,居然不能被【浮图】所标记。
每一个猜测,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可能,那就是陆然的身份,绝不寻常。
果然,后来的情报显示,陆然此人,与两教之中最神秘最隐晦也最不能公开提及的那位谢桥,有着莫大关系。
这也正是今时今日,谢眠处处紧-逼,要将陆然置于死地的原因。
谢眠,谢桥后人,只是他本人除了在教尊面前,从不提及任何有关家族渊源一事,黑天道人一直觉得他的身份可疑,只是教尊认可,他也不好过多猜忌。
只是眼前这一幕和方才谢眠的种种行为,就令他更显得可疑。
等等。
奇怪,这陆然,也不是什么自己人,自己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分神,去担心起他的安危来了?
黑天道人猛然惊醒,收起心中那一点点悸动起来简直有些莫名的恻隐之心,往回撤了一步。
即使是自己,靠近这团子火,亦不免有些觉得燥热。
更何况【水袋】之中,本就存有一种【风水】,风助火势,水火同熬。
陆然现在的状况,世间能救的人,已经屈指可数。
这谢眠,做得有些太过明显,陆然这次,死或者不死,其实都对自己有利。
如此一想,再去看那水火中左突右冲,如热锅中的蚂蚁般的陆然,心境,就爽利了许多。
子火,越烧越热。
蓝到发紫。
陆然挥汗如雨,坐立不安。
他想去看看淮黄的状况,可并不敢,这火势,一旦掀开【太空衣】,仙人得立即烧成灰。
他又想去叫一叫树小姐,想借助树小姐之力,在这水幕火海之中,弄出一个洞来,好逃走。
可树小姐浑身发烫,全身脱水,眼看着就要变成一截枯枝。
青乌血,原本就存在喉咙之间,但因为他喉咙已经干到无法吞咽,已经根本起不了作用。
陆然这辈子,死过无数次,濒死过无数次,生不如死的日子,一大把。
眼下这种,绝对是这无数次可以排到前三的死法。
枯死。
风蚀水淋,日烤土催,一点点枯下去。
喊了两声“青乌救我”,又喊了两声“大仙救我”,便连说话,都再难发出声音。
因为陆然的口中,甚至都没有了口水。
坐不住,躺不平。
陆然赶在意识尚清醒之时,调整了自己的位置,首先将脸朝向北方,朝向了夏亚陆家村的方向。
其次将一只手高高举起,这是那晚在前程镇,他与回寰、杨牙告别之时,三人握手在一起再高举火把一般的姿势。
这样,等两人来替自己收尸之时,好有个参照。
这一次,陆然是真的感觉到不妙,同时在对死亡早已经麻木了的现时,忽然感觉又回到了当初,他竟然又有了一些恐惧,还多了一点不舍。
但火越烧越旺。
水越来越少。
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终于,一片黑暗极其缓慢地盖了上来,像一张被子,先是从脚,盖上了小腿,然后是大腿、腹部、胸部、脖子……直到脸。
忽然有人大笑。
从很远很远处。
笑声像是在唱歌、打鼓、击剑、奏乐,像是一支乐队,像是一支军队。
仙乐飘飘。
然后有香气,是花、是土、是水、是人、是兽,是家家户户烟囱中炊烟的味道。
陆然猛然睁眼。
抬头看见一道光。
比之前那谢眠那道水色还要多十亿色的一道金光。
“水袋”不见了。
子火也不见了。
黑暗也不见了。
陆然的面前,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