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玄在片刻之间,像是变了另一个人。
望见李月玄这失魂落魄的样子,陆然忽然也有些感慨,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只是这个少女的天性使然,她同情他,但这份同情只是天性,甚至只是她的教养,她的出身让她可以在此间在此时悲天悯人,她大约是真的可怜他,但她也绝不会为了他背叛她的出身,绝不会因为同情他就放过他。
几乎是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他们的本质是如此的不同,所以这些冲口而出的心里话,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想到李江流,李江流那可能不是虚伪,而是来自他的生存之道。
亦或是李春免,他也不是天生就骄傲,也可能是,天生就需要他如此骄傲。
只是他此时不知道的是,少年和少女是不同的,少女的怜爱,是真的爱,是真爱。
陆然就是陆然,他没有再就此长篇大论,也没有对着一个懵懂少女控诉他的血海深仇。在李月玄来之前,他已经抱定了一个念头。
他想做一个跟那个老乞丐于盛水一样的人。
既然决定了,便不再絮絮叨叨,节外生枝,他不想再给任何相干或者不相干的人添任何的麻烦。
李春免、李江流、李月玄一早就在他的复仇名单上。
复仇若是成功,该醒悟的总会醒悟,该忏悔的总会忏悔。
不明不白的,不知不觉的,去了另一个世界,也许有的是时间,自己再慢慢琢磨、回味吧。
“喂,李月玄是吧?”陆然的眼睛带着笑,望向那个还在啜泣的小黄豆。
小黄豆点点头。
“不管你要取我的什么,能不能在取之前,帮我一个忙?”
“嗯,是什么?”小黄豆揉揉眼,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带笑的少年。
一个巨物同时也涌入她眼中,“水牢关”就要到了。
“有一件东西,想要拜托你照顾,但我现在行动不便,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取出来。”陆然鼻尖向下点了点,示意李月玄。
李月玄望向他的衣襟中,不知那是何物,但她又不愿也不敢伸手去拿,只好怔立在那里,说道:“我……不能……你……”
“不是什么坏东西,也不脏的,是我方才从洞穴中所得,说不定是个宝贝呢,就是不知道还活着不。”陆然还以为这少女只是单纯嫌他脏污,连忙解释道。
李月玄一听是个将死的活物,犹豫再三,最后鼓起勇气卸下一只手套,徒手伸进陆然的前襟,摸到了一个湿湿软软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朵小花。
“还……活着吗?”陆然问。
“还……活着。”李月玄望着这平凡无奇的小花,虽然被折过、摔过、揉过,但它依旧还挺立着,鲜活着,李月玄不知怎么联想到了方才看到的陆然绷紧如盾的肩,多看了几眼,顿时心生欢喜。
“我把它送给你,你把它带出去,养着它,好吗?”陆然知道自己在骗李月玄,所以说得非常诚恳。
“毕竟在这里虽有这么多人,我却并没有任何一个相熟的人。”
“我觉得你还不错,也与这朵小花相衬,你把它,种在一个地方,然后让它就朝着这浊海的方向生长,可好?”
这些话,既是虚情,也有几分真意。
毕竟这一趟,他失去了所有,这朵小花,也算是他唯一的得到。
而他原本拥有的那些,说舍就能舍,那才是真正的谎话。
李月玄听着这些,则像是陆然已经预知了自己的结局,已经知道自己将死于“摘星手套”,这番话,是要向她托付自己心爱之物。
她心里一热,几乎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陆然望见她再度流泪,虽然猜不透究竟为何,但知道自己成功的几率已经大大提高,于是趁热说道:“我……我有一个同村的好朋友,我还想拜一拜他,你能不能暂时松开我的绳索?”
陆然的眼睛如无垠星空,闪着好看诱惑的光亮。
“我……我……不能……”小黄豆哭得动情,小心翼翼攥着那朵小花,依旧是不知所措的回答。
欸,她居然不上套。
“我这个同村的好朋友,家里很苦,他每天白天要在马员外家卸货运货,晚上还要打杂还马员外家的高利贷,只有夜里有点时间,还要冒着猛兽、山鬼的危险去山上采药……”
“他采药是为了救他的妹妹,噢,对了,他的妹妹,跟你差不多年纪,但从小就是个痴呆儿,只能躺着,等着他来照顾。”
“你问他的爹娘哪去了?没了呗,爹出海,喂了鱼,娘跟一个走方郎中跑了。”
“就这么相依为命的两个可怜人,我那朋友,却因为一次在马员外家多拿了半个别人吃剩下的馒头,被活活打死了……”
“只是半个别人吃剩的馒头,没过几天,他那可怜的妹妹,也活活饿死在家中……”
“所以……我想拜一拜他们兄妹,想再跟他们说一声,来生别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