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就是足够优秀、足够合格的继承人吗?李泰却并不这么看,他们固然很优秀,但却未必适合自己。
“高欢诸子俱称精干,而今其国安在?”
李泰抬手示意儿子坐到自己近前来,旋即便又说道:“人间万事,愚者唯见眼前,难睹万代,妄者心怀千秋,但却无视当下。愚者、妄者俱不可取,智者行事自需安步而行,并瞻望前路。道理说来简单,但人处事中,却未必能感知透彻、知行合一。你我虽是父子,际遇却大不相同,我能教你的只是道理精神,但却不是行为事迹。”
他见儿子还有些迷茫,便又继续说道:“你耶生于乱世、长于忧患,行事自需勇猛,不可轻易懈怠,逆水行舟、风急浪险,稍有疏忽便会舟覆人亡。但这并不是你的处境,你出身贵胄、又逢盛世将至,为人处事大有从容余地,为人不必好胜,遇事不必争先,谦冲得众,事缓则圆。”
李晋听到这里,脸上的失落稍稍淡去,片刻后又低头道:“但我做事终究还是没让阿耶满意,以致阿耶西巡劳累未解,便又要遣使传书责我。若我当时能够果决一些,速下决断,便不会滋扰阿耶了。”
讲到儿子之前使人向国中请示该当如何,虽然李泰当时对其是传书斥责一通,但这一件事却是在此番征事当中最让李泰感到满意的地方。
南川这一场叛乱,说到底只是一场方隅之扰,在大唐整体蒸蒸日上的国势之下,这样的扰乱是必然难以维持长久,只是最后的平灭方式有所不同罢了。李泰之所以派遣儿子前往主持定乱,原因也正在于此。
官军与叛贼之间有着绝对的实力差距,即便事情有些波折也只是暂时的,能够选择破局的方式也有很多,当时一众从征的属员们也都提出了各种建议。但李晋却并没有直接作出决定,而是选择直接向朝廷做出请示。
在给这样的行为冠以临事不决、优柔寡断的评价之前,须得先考虑到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离开家长,第一次独立的承担某种责任。在不能确定事情会有怎样的后果之前,他并没有听信旁人的议论而轻率的做出决定,而是选择请教自己所信任的亲长。
这样的稳重是大部分人都难以企及的,小鬼当家并没有因为家资殷实丰厚便恣意轻率的进行挥霍,仍然选择自觉得最稳妥的方法。尽管心里渴望获得认同,但在没有把握之前,还是愿意承认自己才力未逮,正在遭受挫折。
大概是偏爱自己儿子的缘故,李泰愿意将此事向正面去进行解读。他也一直在考虑自己需要怎样的继承人来继承这一份事业,如果说之前还有些迷茫难选,那么现在心里则就有些清晰,那就是稳住别浪。
他也在设想如果是高欢的儿子面对此类情况,他们会如何解决。像是高澄大概会亲赴前线、合纵连横,游说瓦解那些南川豪强们,将他们悉数收服,一如河北招抚高敖曹、河南劝降王思政。而高洋大概会恼羞成怒,亲统部众誓要将那些叛乱之众赶尽杀绝吧。
不可否认,类似的行为的确是能够更加凸显出个人的存在感与个人魅力,反观自己的儿子在自己一番训斥施压之下,却仍然没有选择比较极端的做法,而是兼采群属建议,执行了一个自觉得稳妥的方案。
李泰也不清楚在别人眼中会对自己儿子作何评价,但他想如果是历史上的杨坚在得知自己创建的帝国二世而亡的时候,估计会馋哭了吧。
历史上每逢大的乱世结束,新的帝国产生,到了第二代权力交接的时候总是或多或少的会出一些幺蛾子。秦之于汉、隋之于唐,莫不如是,仿佛前者的诞生只是为了孕育出一个更加辉煌的后者。
抛开一些过于玄学的论调不说,单就眼下的大唐而言,帝国本身建立于长久分裂的南北朝时期,但无论是观念、制度和意识形态等方方面面,都还存在着不小的裂痕。
作为一个统一帝国的君主,势必不能秉持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唯我独尊的心态,需要有更加开阔的胸怀,包容那些暂时还不能完全消除的分歧,用教化代替攻伐,以时间修弥裂痕。
但这样的境界,李泰自己是做不到的,他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常会有时不我待的感慨,尽管也深知劳逸结合的道理,但总归还是在将民力进行高负荷的使用。而如果他的继承人也以他为榜样,并且以超越他的功业作为目标,那对整个天下而言,未必是一件幸事。
“儿子遇到疑难,需要请教父亲,这怎么能说是滋扰?只不过你耶也难次次都给你及时恰当的回应,甚至未必比得上你对人对事见知更深。你既然是一个主事之人,群徒都仰你决断,但如果你迟迟都没有决定,难免就会人心涣散。所以该当做出决定的时候,那就不可犹豫,哪怕做出的决定并非最好,也胜过了犹豫不决!”
还是那一句话,南川这一场叛乱解决不难,但用怎样的方式去解决却能直见本心。李晋在面对僵持的局面,又承受了父亲所施加的巨大